伤城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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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泽楷和黄少天约在蓝海大厦的顶层天台，这个写字楼里入驻了大大小小各式企业，人员出入鱼龙混杂，即使调出监控，也不一定能锁定他们，更何况还有几个隐蔽的消防通道，他们撤离也方便。
长期直接接头的话，这无疑是比郑轩的酒吧更令人放心的地方——前提是，如果他们不会对对方枪口相向。
周泽楷上到天台时，先将手枪紧紧握在手中。在警局，这个年轻的见习督察有“枪王”的称号，不仅来源于其警校毕业时令人惊异的射击课成绩，更源于实战中每每出色的发挥，精准度无人能及。而如现在的状况，天台上有不少杂物，对面大厦的玻璃窗反射来的光线更是晃人，他不得不考虑这里有埋伏的情况。
黄少天的说法，他们要信，却不能全信。任何一名线人都是双刃剑，他们既可以帮助警察做事，也可以随时反捅过一刀。周泽楷并不了解他，仅从一面之缘他也无法探知这个线人的虚实，但为了案件的进展，他愿意凭着对自己的自信赌上一把。
周泽楷不时观察着左右的情况，排除了一个个可能隐蔽的地点，却还没有看到黄少天的身影，青天压在他的头上，脚下车水马龙蚂蚁一样爬过地表，让他现在看起来似乎是在悬崖间走钢索。直到排气口后面的转角，他举起了手枪侧身前进。
“砰！”
“我到你身后了，阿Sir。”
周泽楷猛地转身，黄少天真的正挂着一脸恶作剧的笑容站在他身后。伸直食指和拇指成一把手枪的形状指向周泽楷，还自得地吹了吹“枪口”。
他看出眼前这年轻警官的脸色并不好看，有点心虚，连忙走近揽住他：“开个玩笑而已啊，你不会生气了吧阿Sir，我又不会真的射你，我没枪啊，我们讲合作，还要靠你保护的。”
他带着人来到天台一侧的护栏边，高层的阵风一下子掀乱他的刘海，但他话说得比风声都快。周泽楷自然不会和他一般见识，他只是单纯在疑惑，黄少天究竟是从什么位置近身的，虽然只是一个恶作剧，他还是不免出了冷汗。
“不生气。”他澄清道。
黄少天一愣，似乎是对他的回答不甚满意：“就这样，你都不问问我从哪里出来的？”
“哪里？”
“就你身后那个电箱啊，对面大厦有反光，我看了，刚好是个视觉死角。如果真有什么事还能直接从后面的安全通道撤，教你一招嘛！”他看起来对自己刚才选的位置格外得意，笑容都闪着光，整个人明媚地和周泽楷从前对黑社会的印象大相径庭。
周泽楷自己都觉察出这目光太过灼热，忙回头又去找刚才的隐蔽点。黄少天看他一言不发，心里也疑惑，还可惜起这个靓仔阿Sir性格实在内向。
“阿Sir你话真少啊，干你们这行不是都要很能说吗？上要劝跳楼的下要逼人供，你话那么少我都担心你薪水没得拿。”
周泽楷被他这句话提醒，才问他：“上次说的线索？”
黄少天顿了顿，说道：“我现在也不好过啊，那天从陆府出来，梁成就一直很不对劲，最近也警惕很多。他们周六车要送检修清洗，我跟着一起过去，虽然车上不一定还有线索，但万一有个血迹啊，脚印啊，没处理干净的东西啊，都能有个机会发现。”
“能装窃听器吗？”
“能装早装了。梁成的车子平常有四五个人查看，如果装了窃听器很快就会被发现，到时检修时在场的人都活不了。他这个人，做到青龙会龙头的位置不知做过多少亏心事，疑心病重得很。”
“你帮我们检查车子？”
“最好你们再派一个人过去，我一个人看不过来，也不能表现得太明显。以前你们冯Sir也派过人的，不过真的别装窃听器了，上次被发现不仅清洗了在场人员，还换了更远的工厂。”说着他从口袋掏出一张名片，“地址这里，细节可以问阿轩，他知道得多一些。”
周泽楷接过名片看了看，确实是个偏僻的地方。
“哦对了，”黄少天突然提醒道，“你可千万别去。”
“为什么？”
“因为你长得太靓仔，容易被认出来！”说完黄少天自己哈哈笑了起来，“你这张脸，上过不少次警讯吧？真要注意些的话，被揪出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估计你这辈子跟卧底工作没什么缘分了！”
虽然也常被人夸长得帅，但听他这样说，周泽楷还是有点腼腆地跟着笑了笑，他也知道自己实在不适合什么潜入工作，于是点头：“我不去。确定是谁的话我会通知你。”
黄少天松了口气，背身靠在护栏上仰起头，被阳光灼得眯起眼睛。
“阿Sir，如果这次真的能让梁成认罪，大概判多久？”
“一级谋杀指控，终身监禁，不能保释。”
黄少天沉默了一阵，对他说：
“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我老爹在世时，总会念叨这句话。他看着HK的龙头老大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够狠便死得快，坐稳这个位置都是一手的脏血。到头来，梁成快活了十多年，要钱要马子要什么有什么，不管是一颗子弹了结了他，还是把他关在监狱里吃牢饭，我看都不足够。”
周泽楷想问，那你呢。终究没有说出口。
黄少天给人的感觉太过违和，他带着纹身，说话痞气，却有着看起来和黑社会格格不入的气质，他似乎对梁成恨之入骨，却多年来周旋在警察和黑道之间不被怀疑。是戏演得太真，还是因为他本身就带着晦涩不清的颜色。他太过像一个线人，又完全不像一个线人。
“加油吧，阿Sir。”他拉过周泽楷的手和他击掌，击掌后顺势握住那只手，感叹到：“警察的手就是干净。”
又问，“你叫周泽楷对吗？”
周泽楷点点头。
“我们看起来差不多大，交个朋友？以后不叫你阿sir了，万一什么时候周围有人叫漏了嘴很麻烦。”
他像是有点苦恼地想了一下，眼睛亮起来：“叫你阿楷好了，和阿轩一样，多亲切！”
周泽楷张开嘴，却没有拒绝，对方已经松开了他的手。
“那就这样吧，阿楷，我先从后门撤了。”他向他挥挥手，阳光从他的指缝间漏过来，“下次见！”
“是不是个好阿Sir要怎么看出来？”王杰希问。
喻文州笑着站在他身后，帮他按揉着太阳穴：“用心看，而不是用眼睛看。”
“但有的人，看了几十年却都看不明白。”
“毕竟世间万象，唯人心最难看破。”
他的指肚柔软，按压的力度适中，在头痛缓解之后，王杰希很快感到了如潮水般涌来的睡意，他一向很难在他人面前安心地放下戒备，这时却不由自主地想要完全放松下来。
喻文州的声音在他身后不急不缓地说着：“虽然不知道你工作上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过王警司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睡一觉，昨天真的通宵了？”
“嗯。”王杰希迷迷糊糊地答道。酒吧的沙发椅并不舒服，酒店就在相隔两个街口的地方，只是他却完全不想动，放任自己在睡意里挣扎着陷进去。
“一个人人都称赞的警察，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却没人知道，即使是他最亲近的朋友，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张皮。”他越说声音越小，眉头却再次紧紧皱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说起今天的事，一切只是顺其自然，“我倒希望一切都是误会，也有可能是嫁祸或者转移注意力，我应该再看看的……”
“你不要想太多，工作的事情明天还可以解决。好好休息吧。”
喻文州用手盖住他的眼睛，睫毛扫过他手心最柔软的纹路，酒吧里依然放着老歌，流水般的声音把他慢慢包裹进去。
王杰希似乎点了点头。
喻文州放下手，把风衣盖在王杰希身上，重新坐回他的对面。他用桌上的蜡烛点了一根烟，立在烟灰缸中，烧到一半时烟灭了。他盯着那截烟灰看了很久。
“以前我爸爸总说，人心虽难解，但只要不违背自己的良心，就可以堂堂正正的活着。如果真能这么简单的话，这世界大概能美好很多。只是后来一个长辈又讲，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世道乱了，没人再去关心人心长得什么样。”
他像是说给王杰希，也像是说给自己或者其他什么人听。
“你问我为什么说你是好警察，又怎么能看出来。其实很简单，只要你还能对自己问出这句话，你就还是一个好警察。”
在他的对面，王杰希已经睡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