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城 -5-
-5-
再去到陆家时，房子已经收拾干净，要等他们远在国外的女儿回来接手过户。江警官陪王杰希一起过来。
“会不会收拾得太干净了？”他问道，现场一旦收拾过，王杰希再找什么线索就不那么方便了。
“没关系，现场物证都收起来了，照片很详细，磷粉和弧光灯也做过了。”王杰希似乎并不着急找什么，他在客厅绕了一圈，再次经过摆放着奖章的壁橱，最后站在沙发对面，闭上眼睛。
31个小时以前，有一个人，坐在陆荣真左手的位置，相谈甚欢。然后那个人站起来，走到陆荣真的正面，这个位置在水晶灯的正下方，和陆荣真隔着一个茶几，从这个角度，那个壁橱内的陈设更加闪闪发亮。他似是在询问什么，看上去大概既不咄咄逼人也不愤怒急迫，甚至有一种奇特的松弛，陆荣真没办法把这个人和杀手联系起来，他非常放心，保持着一个倚靠在沙发上舒适的姿势，不紧不慢地对面的人商量着什么——
直到那个人掏出枪。他从一开始就不准备和陆荣真完成什么约定，也不打算听对方说些什么求饶的话，一枪毙命，正中眉心。陆荣真的妻子听到枪响，从楼上跑下来，没来得及看清客厅的状况就被两颗子弹送进了胸膛。
那天外面下着雨，门口有很多杂乱的脚印，但二楼除了几个带血的脚印却什么也没有，脚印上没有一点雨天里沾到的泥土。凶手在玄关换过鞋，是真的被当做座上宾被招待，而在罪案完成之后，穿过的拖鞋自然也被他处理了。这个人整个过程冷静异常，他戴着手套，也许和陆荣真聊天时曾短暂地摘下来过，但小心地没有碰任何会留下指纹的地方。
王杰希睁开眼睛，疾步走上二楼。
先从书房开始，保险柜的密码也许根本就是陆荣真亲口告诉他的，或者为了取出什么提前打开，所以他没在这上面费一点。保险柜就像核实过的一样，里面只有现金和值钱的手表、珠宝。可惜如果劫财是假象，那么凶手可能不会把这些东西变现，销赃的方式就无法确定了。
接着书柜被打开，在找资料？
不对，他离开书房，来到衣帽间，曾经同样是狼藉一片，如果是藏东西的话，这里也有可能。王杰希戴上手套，又把一个个柜门打开，衣服挂得满满当当，他挨件翻找，直到看见一件黑色的大衣，虽然罩在防尘袋中，内侧的领口却沾了一点灰。
他把那件衣服取出来，仔细翻查了一下，发现内衬被割开了一条口子，正在缝街的地方，并不醒目。
“小江?”他向身后的警员叫到。
“王Sir？”
“我需要你帮我记录一下。这件衣服我要待会物证科。重案组的报告里记得写。”
“ok。”他凑过来看了一眼，“这件衣服有问题？”
“怀疑藏过东西，回去看看有没有残留物。”
他们带着东西从陆家出来，已经是深夜。王杰希有点歉意，“连累你也陪我熬通宵了。”
“不要客气啊，王Sir，破了案子大家都能放假嘛。接下来我们会警署？
“W家也还空着吧？”
“案子没破，我们还封着。他两个儿子也死在家中，暂时要等其他亲戚接手，既然是豪门光是遗产就足够他们分一阵了。”
“再看一次吧，有几个点想核对一下。”
江警官沉吟了一下，半开玩笑般回答：“是没问题，不过王Sir怎么喜欢半夜看凶宅？”
王杰希叹口气，无奈说道：“其实我一直瞒着不说，是因为没人会信。”
对方也好奇起来：“怎么说？”
“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大小不大一样？”
江警官凑近观察一下，果然左右双眼不太对称。
“其实我左眼开过天光，所以能通灵的，半夜进去，自然能看见很多平日看不到的，你看我刚才不就找到些线索？”
车内的温度像是突然降了十度。江警官顿时感到汗毛顺着脊椎一路竖了起来。“厉害啊！”他感叹。
“信了？”
“差点信了。”他笑起来，发动车子开出浅水湾,“可惜鬼魂不能当人证，不然我们可以直接结案了。”
“是啊，信鬼神就好的话，还要警察做什么？”
人可以办到的事情，其实比鬼神要更多也更可怕。
天快亮时，两个人才又回到警署，王杰希顾不上补眠，直接在鉴定组把大衣剪开。内衬和领口处都有些残留的白色粉末，质地不像干燥剂。他用一把小刮刀把粉末的残余尽量和衣服的纤维分开，一点点放在试纸上。在把粉末放到仪器中之前，先用鼻子闻了闻，下一秒他的脸色立刻变了。
重案组里很快卷起了一场风暴，会议室的门紧锁着，几乎一个上午，只见有人进去，不见有人出来。周泽楷用眼神问他们怎么了，挂着两个黑眼圈的江摆摆手，表示不知道：“一早王Sir进去后就这样，刚才内务科的人也来了。”
旁边几个小警察交头接耳，疑惑道：“难道是查到了内鬼？”
“我们最近重心都在这两个案子上，青龙会也没什么大动作，怎么查？”即使八卦如他们，也搞不清所以然。
周泽楷叹气，低头看表，下意识地在表盘上叩击了两下。
“有外勤？”
他点点头，往会议室的方向又看了一眼：“帮我向冯Sir报备一下吧。”
会议室中冯宪君从口袋里把药逃出来，颤颤巍巍地倒出几颗，立刻有人把水递了过来，内务科的人同样皆是一脸凝重。
“王杰希警司，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个指控有多严重你自己知道。”
“我明白，所以我重申一遍，我怀疑陆荣真总督察有勾结黑社会交易毒品的嫌疑。”他把一份检验报告再次翻开，“纯度AA+的可卡因，我想不明白这样的残留物为什么会出现在一位高级警司的衣物上，而且其目的明显是藏毒。我认为内务科有必要对陆警官展开进一步调查。如果是毒品交易上的冲突，青龙会很有可能是为了灭口。当然这方面的线索，还要等冯Sir这边的线人进一步提供。”
冯宪君沉默着吃完药，才艰难地说道：“我觉得难以置信。陆Sir他……一直忠于职守，是个好警察。”
“如果说有人跟陆Sir共事了最长时间，也最了解他的话，我觉得那个人一定是我。但是这个问题非同小可，作为一名警察我认为，有必要开展调查，如果确凿，青龙会这条线，可能蓄谋已久。如果是误会，就还陆Sir一个清白。”
“W的那案呢？”有人又问道。
王杰希摇头：“目前没有发现藏毒的证据，但是W先生的生意极广，黑白两道都有涉及我想这点已经是共识了。”
内务科互相交换了下眼神，终于合上文件站起身来：“具体情况我们了解了，关于陆Sir涉毒一案，内务科会立即展开调查。但是，另一方面，陆荣真追悼会的准备也要暂停，下葬地点根据调查结果再说吧。”
他们看了冯宪君一眼，似乎微不可闻地发出了一声叹息。
王杰希也站起身来，打算把这空间留给一个悲伤的老警察，两天之内，朋友的死和朋友的背叛，他已经不知道哪一个对这个人的打击更大了。
冯宪君却自顾自地开口了，“我93年在警校认识陆Sir，他大我一年，履历很辉煌，金奖章一个，银奖章三个，为人也好，帮了我很多次。”
王杰希停住了脚步。
“后来我们前后入了队，那时候还没有青龙会，HK先是嘉合，之后是八图会的天下，那时候我们去截一笔交易，在码头开了火，我看不清对面，刚要探头一下子被陆Sir扑倒，他替我挨了两发子弹，其中一发擦着肺叶过去，他这才捡回一条命。他结婚前，有个初恋情人，因为他被嘉合会的人绑架，人被糟蹋了，救回来后精神出了问题，后来自杀了。他该比谁都恨这伙人的。”
“人会变的。”王杰希说道。
冯宪君摇头：“我也搞不明白，是他演的太好，还是我自己入戏太深。他在我眼里却一直是一个样，拼命工作，为了让老婆和孩子过得更好，为人又忠义，对我们这群下属一向大方。他常说，人啊，如果做错事，迟早要遭报应的。他自己不怕报应吗？”
王杰希不知该如何回答他。
“做警察不应该是这样的，王Sir。做人不应该是这样的。”
“你说我一看就是个好阿Sir？”
“是不是好阿Sir怎么能看出来呢？”
王杰希撑着头，用疲惫的声音把这个问题抛给对面的人。
他们第六次见面。
【TBC】
这文好像评论绝缘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