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无道

7.

玻璃杯砸在地上，嗙地一声脆响。

跟着响起的服务员不住的道歉声：“不好意思，先生！不好意思！有没有洒到您身上……”

王杰希和喻文州向那边看去，受到波及的男人很好脾气，没有着急去拍身上的水，反而掏出手帕，提醒服务员小心割手，不要用手去捡碎片。他直起身时刚好和对面撞上目光。

“哈啰，王先生！”男人脸上挂着一个明亮的笑容，熟稔地对王杰希打了个招呼。

“小江啊。”王杰希的右眼轻微地跳了一下。他不动声色地抽出被喻文州攥着的手腕，向江波涛走过去。

“我刚想说吃点东西去医院找王先生你，没想到这倒巧了。”他说得滴水不漏，真像对刚才这边小小的争执一无所知，看到王杰希过来，只是一个劲儿擦着公文包上的水。

“找我有事？”

“啊啊，对，关于事故鉴定的报告单。”江波涛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文件，反复确认没有被谁浸湿，“今天早上寄到我们公司的，按照之前跟您与叶先生签的保险合同，我们会和医院一起鉴定伤情，支付医疗费。”

“事故原因是？”

江波涛眯了眯眼睛：“是场意外，王先生。出具的事故鉴定单上已经判定了是路面过于湿滑和小面积滑坡造成的，这种不幸简直是太防不胜防了……”他有些遗憾地摇摇头，把文件翻到最终结论那页指给王杰希看。

王杰希偏头扫了一眼，没有什么表情又把文件合上。

“叶先生现在怎么样?”江波涛观察着他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

“过了危险期，醒过一次，具体情况还需要再观察、”

“哦……希望叶先生能尽快好起来哈。”

“你没去医院看过吗？”江波涛收好文件一抬头，看见王杰希正正盯着他看，心底不由一个哆嗦。

“还没……”他说。

“你来医院找我就是为了给我看鉴定单的话，我已经看过了。你还要去医院吗？”

江波涛被他这话问得一愣，正不知如何回答，却看王杰希勾起嘴角一笑，好像看了出好戏：“小周也在医院，你要去就去，我还有点事。”

“诶，好……”江波涛无奈地应声。

王杰希转身要走，这时服务员刚收拾了碎片，拎着拖把来拖地，顺着水渍却擦到了立在一旁的喻文州脚下，一抬头吓了一跳：“这位先生……？”

江波涛也看了过来，喻文州这才反应过来，有点尴尬地撵了撵自己湿成一绺绺的头发，把柠檬片从衣服上拎起来：

“意外，手抖了。”他笑着解释、

王杰希表情复杂地看他，江波涛倒是机灵，立刻又掏出一包纸巾递了过去：‘您先擦一擦？’

“哦哦好。”喻文州接过来，却是转头问王杰希：“这位是……？”

“江波涛，我是叶先生和王先生的保险经纪人。”江波涛热络地自我介绍道。

“他是小周的同学，通过小周认识的。”王杰希补充道。

喻文州倒是有点惊讶，他没想到沉默寡言的周泽楷竟然有这么个能说会道的朋友，等擦干手掌后伸出了手：

“初次见面，我叫喻文州。”

江波涛和他握手，一脸好奇：“喻先生是……？”

“我是叶修的同学。”喻文州轻轻捏了一下那只手，“我们是老朋友了。”

 

江波涛没和他们寒暄太久，匆匆从餐厅离开了，喻文州看到他假意过了个马路，朝着相反方向去了。

“他还是要去医院的。”喻文州笃定地说。

王杰希倒没给出什么反应，他上下看了喻文州一眼：“你还有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喻文州好像被噎了一下，顿住了。他本是是想问王杰希和叶修家里的事情，被江波涛一个打断，这时有点不知要从何说起了，只好摆摆手：“改日再说吧，我还得回去换身衣服，医院那边只能拜托小周先盯着了。”

“哦，那我先走了。”王杰希点点头，干脆地转身就走。

“你都不去医院看看嘛？”喻文州在他身后问道。

王杰希转头向他：“急什么？叶修如果醒了，医院自然会通知我。”，

 

喻文州没从床上离开多久，就又回去了黄少天家里，洗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听到门口响动，一串毛躁的动静，大概是黄少天回来了。

果不其然，等他裹着浴袍出来，黄少天正呈大字型趴在床上，连头发都疲惫不堪得耷拉着。喻文州见状坐到他身边去，轻轻拍他后背：“辛苦了，少天。”

“没事没事，让我歇会儿就好。”黄少天摆摆手，他还对昨天那个梦心有余悸，叶修睁眼看向他时，觉得心脏实在是差点停摆，而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明白。

喻文州陪他坐了会儿，忍不住又问：“小周一个人在医院？”

“是啊还能有谁？”黄少天道，又自顾自延伸了话题：“我是不知道王杰希是怎么想的，救他最该上心，就他最不上心。我真没想到他居然会答应什么轮流值班，他又不是不知道我们这一帮什么人？”说完他哼哼笑了两下，“幸好我跟你还有小周不一样，不然简直要怀疑他心里有什么鬼了。”

喻文州想了想道：“他可是很上心呢。”

“啊？”黄少天半眯着眼扭过头来。

“我说王杰希。”

“哦……”他似懂非懂地又趴回去，嘴里嘟嘟囔囔道，“我真是不知道你们怎么想，你到底对老叶是个什么想法？你们分手了这么久，可我这次看到你，还觉得你看他的眼神都没有变……”

“文州，我听说你在美国有男友？”

喻文州没说话，他回答不出，他觉得自己挣开了这个网，然而从他接到深夜的那个电话起，却又重新被拖入了曾经的那个网中，紧紧地缚住、沉坠——也许所谓的挣脱不过是他一个人的错觉，他始终在水底。

“文州？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黄少天推推他，没等到回应便又自顾自说了下去，“你那么好，小周也那么好，但偏偏你们喜欢的东西谁都喜欢，我想你们谁都赢，但谁也不会赢，其实第一次看到小周望着老叶的眼神我就该知道。但王杰希好像也没赢，所以到底都是为了什么……真不值。”

“哪有什么赢不赢，都是为了自己罢了。”喻文州笑起来，探过身贴在黄少天耳边，“那少天呢？你喜欢吗？”

他听到黄少天的呼吸忽地停顿，连后颈的肌肉都僵硬起来，但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和他说：“文州，你头发上的水滴到我脖子里了。”

还真的是。喻文州捻起滴水的发梢，“我去吹吹。”他说。一瞬的恶趣味莫名其妙降温，被肢解地荡然无存。

电吹风的隆隆声里，他听到黄少天隐隐约约的声音：“我才不喜欢那个人，老叶他那么烦。”巨大的蜂鸣中喻文州侧过头，耳朵却接收不到任何信号。

等喻文州收拾好自己，黄少天已经趴在床上发出轻微的鼾声，手还紧紧拽着床单，手机压在右耳下。他犹豫了一下，在给对方盖好被子后，轻轻把手机抽了出来。

手机的左上角不知在哪被磕出了伤痕，贴上了小小一块白色胶布，虽然和手机壳子的颜色一致，但终归是有微妙突兀的凸起。喻文州用手指触摸了那里，然后向下，划亮了屏幕。

那里有一棵海棠树在燃烧，喻文州看它莫名熟悉，却始终想不起是哪里见过，脑海蓦地一片空白，手指便悬在了解锁屏中。他心中原本有一串数字，最终没有按下。

是呢，何必呢。人说谎，因为不爱，或者因为爱，总是为了保护什么，更多时候是一个小小的不堪的自己，龟缩在谎言和现实的交界。他现在改变了想法，他希望谎言是真的，连自己也可以包裹进去。

 

喻文州在家里歇了一阵，其实也只是坐在客厅看无声电视，等待傍晚才回去医院。周泽楷正安静地坐在一边，很电视屏幕里的哑剧没什么分别，他靠着床头的柜子，看到喻文州进来又有点拘谨地站起来，脚尖踹到了歪在一边的书包。

“小周，辛苦了。”他过去打招呼，对方对他微微一笑，看起来乖得很。喻文州饶有兴趣地勾起嘴角，那双眼睛真的非常有意思，那是一块儿冰，里面却有火焰，究竟是谁觉得他只是个腼腆的暗恋家。

“下午有人来吗？”

周泽楷摇摇头。“少天……？”

“在家里睡觉。你也回去休息一下好了。”他一边说话一边走过来，像是太急，竟然绊到周泽楷书包的带子，脚下一个踉跄，连周泽楷脸上都闪过一瞬的惊慌。喻文州连忙一手抓住病床的栏杆，带动着病床和仪器都晃动了一下，才算稳住了身形。

“真不好意思。”他连连抱歉，脚下的书包几经拉扯已经躺在地上，几页打印文件从打开的口中掉了出来。喻文州帮着捡了起来。

“没关系的。”周泽楷连忙接过来，把文件卷起来塞进书包，“不重要的。”

喻文州看起来并不在意，只轻轻哦了一声。他把风衣脱下来挂好，又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我今天碰到了一个你的同学，叫江波涛？”

周泽楷走到一半回过身，有点疑惑，但还是点点头：“怎么碰到？”

“在楼下的餐厅，好像是给王杰希送文件，结果碰巧遇到就没再跑一趟。怎样，听说是你介绍的保险经纪人？”

“因为……是很好的同学。”周泽楷道。

“叶修很相信你呢。”喻文州坐了下来。

“叶老师是很好的前辈。”

喻文州点头。

“他当然是。”

 

在叶修班级的教室里，黄少天扬言要和他用五子棋一决胜负，但中午的阳光太怠倦，他下了没两步就趴在桌子上睡过去了。暖洋洋的风卷着柳絮从他的鼻尖掠过，被叫来的喻文州有点无奈，看着叶修脱下校服盖在对方身上。

“你还是一个很好的前辈的。”虽然不知为何总是接受这种无理取闹一样的较真。

“我当然是。”叶修站在窗边对他笑。

从窗口向下看去，一棵海棠树开得正好。

 

叶修，我有点期待你醒过来的样子了。

【TBC】

预告：

王杰希拿着喷壶给窗台上的绿植浇水，水滴落下却激起一阵灰尘。叶修刚刚醒来，声音的慵懒里是实实在在的虚弱。

“王杰希……”他顿了一下，“你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王杰希放下手中的事，他被阳光刺得只能闭上眼睛。

“叶修，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