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凶猛 . 一
（1）
叶秋记事起第一次哭，是因为他那个混蛋哥哥。
那会儿混蛋还是一个小混蛋，跟他差不多一样团子大的个儿，仗脸欺人——他们俩长得一个样，全靠不同颜色的饭兜区分。但叶修已经会巧言骗来他弟弟的饭兜，装成他冒领两份幼儿园的点心。等叶秋知道了早就于事无补，他只能难过得哇哇大哭。
然而叶修却说他根本不记得。他好像很认真地想了想，侧头往天上看，一线烟袅袅地往上冒，最后还是摇摇头。
从还小时叶秋就想自己大概上辈子欠了这个双胞胎哥哥，所以他才什么都抢自己一头，抢着比自己先出来，抢自己的点心、糖果、玩具、作业，说不定以后还会抢自己的女朋友。不过在他想要找个女朋友之前，叶修已经抢走了对于那时的他来说更重要的东西。
他抢走了叶秋自由的机会。
而这时候的叶秋早就已经过了会大哭大闹的年纪，他也会隐藏起气得咬牙切齿的表情，跟着父母关切地问警察：“那我哥能去哪儿呢？”
管他去哪儿。叶秋几乎已经对自己被掠夺的人生逆来顺受，他可以无动于衷叶修回来与否，是不是又带走了他的身份证或者某件衣服，他觉得叶修欠他多少，这报应总有一天要还回来的，即使不在自己也在别人身上。他暗自想着，似乎这些恶毒的愿望能抹平他所谓受到的伤害，或者能代替他哥哥陪他渡过一个个独自一人的深夜。只是这愿望真真假假，他倒也没想到真有成真的一天。
直到那天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甚至他丝毫感不到开心。
（2）
叶修从嘉世出走的那天下着大雪，他身上全部的家当是一张身份证、半包烟、几张皱巴巴的钞票。
还有一张账号卡。他想不到最后这张账号卡还会陪着他，这说不清是一种本能还是一场孽缘。这张账号卡他在掌心里捂得有些热，锋利的边缘卡在手掌最中心的那道纹路中，
他记得有人和他说那条线是事业线，他这条掌纹生得深刻，注定事业有成。这个人拉着他双手半天没松开：“多拿几个冠军吧，叶秋。”火热的温度卡着指缝试图感染他，“等我们有了钱，这个联盟里你一定是站在荣耀最高峰的。”
叶修心想你的逻辑反了，不过他也没有反驳，他说：“是啊是啊，冠军都是我们的。”
这个人不松不紧地攥着他，又继续絮叨了起来：“你有信心就好，我知道我的眼光不会错的，你要好好保养你这双手。”说着他眼光有些迷离起来，“这是双拿冠军的手，拿荣耀冠军的手。”
“陶老板这双手，是数钱的手。”叶修笑着，把手抽了回来。
他现在手心是热的，手背和指尖却冰凉，那张账号卡躺在那里像被掬起的一小簇火苗。
他停在路上不由得微微叹出一口气。H市最冷一天里人人都在往家赶，那些足迹里像是水底汹涌错乱地暗流，而他第一次感到，他是独自浮于世上的。曾经捧在手里沉甸甸的奖杯并不能帮助他摆脱现在近乎悬空的失重感，这是一种完全刻于他骨血中的状态，他太久没有沉下来过，也尚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时间点，把他所有生活归于整齐的一束，他失去身体的一部分，又长出另外的枝丫，参差错落重生，才拉扯出一个现在的形状。而又因他的混乱和不羁，才令他从而得见生活某种真实的状态，不会在所愿和所得激烈的碰撞和挣扎中扭曲自己。
他可以千回百转，但如今想来，他最想的依然是在得到和失去的一线间坚守住什么。
他不会跟随任何一从水流。
（3）
不过在更早一些的时候，叶修也曾经打过一个弯。那时他还不大，遇到苏沐秋。
苏沐秋家里电脑的风箱总是发出嗡嗡的声音，和苦夏里垂死挣扎的蝉鸣同样频率，但那也确实是最旺盛的青春年代。
还没有荣耀之前，叶修和苏沐秋几乎试过了所有有对战要素的游戏。有时游戏的内容会比较无聊，在BOSS红血前两个人已经玩得昏昏欲睡，电脑里二维的小人打着醉拳，屏幕外的风扇唱着渴睡歌。叶修的脑袋在快要砸到键盘上时一个猛地抬起，他努力拽着一个快要卷进睡意漩涡中的自己，大脑缺氧眼冒金星，用发麻的一只手去推苏沐秋。
“喂，要死了。”
二维小人身上唯一还能动的就是不断下降的血条。
“真要死了。”
苏沐秋摇摇晃晃抬起脑袋，看着屏幕“卧槽”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对键盘鼠标一通忙活。
噼里啪啦的机械音里苏沐秋对他说：“打完这把之前我要真热死了。”
叶修从容地摆平自己那局，把那些无法摘除的瞌睡虫都按死在了键盘里：“出去买冰棍儿吃？”
“没钱。”
“瞎扯，你裤子里还有10块。”
“靠，你有点良心，那是给沐橙留的！”
“……哦。”
等苏沐秋终于打完了那盘，他瘫在椅子上直喘气。
“要不咱还是睡觉吧，睡着了就不热了。”
“跟你睡？”叶修好整以暇地用眼斜他。
“不和我睡你还想和谁睡？”好哥哥苏沐秋迷糊了一秒才回过味来：“艹，滚蛋！你怎么连男的便宜都占？”
“谁占你便宜的，少年你别想太多。”
苏沐秋下一句要骂出的话塞在了牙缝里，狠狠瞪他一眼，好一会儿没有动静。
叶修怕他被自己噎死，过阵子用脚丫子捅他一下：“嘿行了，别装死，还是去网吧吧。”
“干嘛？”
“找陶老板要冰棍儿去！”
苏沐秋一个挺身坐了起来，半晌又靠回去：“沐橙怎么办？等沐橙回来再说。”
叶修只好自己动手把他拖下椅子：“行了，沐橙回来哥给她买更好的！”
“你哪儿来得钱？”苏沐秋嘟嘟囔囔道。
“必须是昨儿赢你的。”
“靠！别人身上撸的羊毛，你好意思吗？”
“我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我都替你不好意思。”
“那你就替着吧，谁不好意思谁知道。”
苏沐秋一脚踹上门，这小子的嘴炮技能简直是天生的外挂。
“说好了啊，沐橙回来给她买最好吃的那种，不能便宜了你小子。”
“是是，哥能亏待了她？”
“我才是她哥！！”
再远一点，路上少年吵闹的声音便听不见了，被铺天盖地的蝉鸣淹没在街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