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无道

方王。

方士谦睡醒时已经是晚上了，屋子没拉窗帘，窗户里外黑成一片。他下意识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床单褶皱里的体温都冷透了。心脏倏地一缩，狠狠蹦了两下。
他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王杰希怎么会跑呢？
他大喊：“王杰希，你干嘛呢？”
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冷汗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王杰希，你给我吱个声！”
方士谦掀开被子赶紧下床，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屋子里里外外找了一遍：很好，护照、钱包都不在，倒是手机安安静静摆在桌子上。
NMB！方士谦心下大骂，合着自己千里迢迢跋山涉水只送了个最后一炮！王杰希你怎么这么能呢，这世界就这么几个国家你都能折腾地底儿掉，真要有宇宙飞船你是不是要跑出太阳系了？
我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儿来了，我还能再找不着你？他从抽屉里刨出了大功率的户外手电筒，心下恨恨地想，连穿鞋的动作都凶狠了几分。然而一抬头，目光却定住了——王杰希的外套还挂在门旁。他手有点抖，伸进那件大衣的口袋里摸，从内侧的暗袋果然摸出个黄铜戒指。
 
那时王杰希站在壁炉旁把玩着这枚戒指，火光一闪一闪搅动着地毯上的影子。
燥。
“我是真想把他扔了，方士谦。”
他的手就悬在火上。
自己当时怎么说的？
“烧不了，捡起来还得自己擦亮了，何必呢？”大概是这样混不吝的话。
“王杰希，既然这东西在你手里，你就得带着微草好好的，你在它就得在。”
“呵。”王杰希像是笑了一声，不知是不是笑他，“好，方士谦，我答应你。”他说着收回手，把那枚戒指揣进口袋。
“我会承担起一切。我知道，它就是微草，我活着一天就会带着它一天。”
 
方士谦拎着那件外套跑出门去，街对面是黑漆漆的城市花园，河流从中穿过，哗啦啦的水流声听来仿佛急促的鼓点，他被催逼着迈腿狂跑，也不知道朝哪里方向，但王杰希总不能跑太远的，他明明答应过自己。
他答应过自己。
他这样和自己说，心底却不受控制地冒出一个极冷极冷的想法，从最深的地方一阵阵向上泛起：王杰希是不会食言，除非他是真的想走，想就此消失得干干净净。
是啊，他都躲到这异国他乡来了，自己却还是紧逼着过来，缠着他绊着他，教他一点儿也逃不开那些往事。
他这次是想跑得远远的了，要不是自己知道他那戒指揣兜里的习惯，知道他爱玩这些乱七八糟的阴招——是不是真要余生几十年都在一个没他的世上找他？
他沿着河找，绕着几根树转圈，不敢真往河里看，也不敢朝树上瞧。最后他连手电筒的灯都关了，靠在一棵树上呼呼喘气。
前几天刚下过场雪，零下四五度的气温，风割得人浑身生疼。方士谦这会儿心里冻成了冰柱，身上反而没感觉了，三魂六魄都飘在空中。
“方士谦？”
他一点儿都没听见那声音。
“方士谦，你出来干什么？”
一束光打在他脸上，他反应半天才抬起头，像花了不少时候让灵魂归位。举着手电筒站在他面前的，不是王杰希还能是谁？
他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挥起拳头一把打了过去。王杰希本能般往旁边一侧，可看着对方慢动作一样地冲来，鬼使神差地顿在了一半。
哗啦一声，什么东西掉在了雪地里。
方士谦整个人都在抖，嘴唇冻得发紫，他手里拿着大衣，自己却什么都没穿——他的外套被王杰希穿出来了，他刚才竟全然没注意。
他哆哆嗦嗦地看着王杰希，半天也没吭出句完整的话，王杰希来拉他，他不走，双脚像是长在地上了。王杰希无奈，只好站在一边，眼看着方士谦终于把气喘匀了，憋足了底气冲他喊：
“你TM去哪儿了？王杰希！”
“艹你TM要死别让我知道！”他吼得眼圈和鼻尖一块儿红起来，“别让我像个傻子一样找！”
北风打了个旋从他们之间吹过去，四周黑乎乎的树影晃个不停，万物生灵都好似被他惊得一震，就王杰希还是一脸镇定。
“你先把衣服穿上。”
“穿个屁！”他现在被气胀得像个一戳就破的气球，油盐不进。
“回家再说。”
“回你妹！”
“我找了你七年，方士谦。”王杰希看着他，就这么语气平平静静地说出来，听起来不像感叹也不像埋怨，就是简单的一句陈述，把感情摒除到八千里外。
但他眼泪却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方士谦吓得愣在原地，他要说的话还卡在嗓子眼，一张嘴却只倒灌进去一口凉气。
他认识王杰希十九年，他流血流汗，从死人堆里垃圾厂里一步一个血印地爬出来，却从没掉过一滴眼泪。
“你……”方士谦伸手去蹭他脸上的泪水，一手的冰凉。他不自觉地软下声音：
“我那是为了……”
“行了，别废话了。”王杰希一把打掉他的手，自己胡乱在脸上抹了两把，那上面的表情又恢复到平常，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的淡然。
“走了。”说着他弯下腰，捡起刚才被方士谦打得扔到地上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罐啤酒，方士谦刚跟他说要喝当地的啤酒，转脸自己却忘了。这附近根本没有还营业的超市，他和几个街区外的酒馆老板鸡同鸭讲了半天，才买来这么一点。
方士谦还支楞在原地，脑顶上树枝咔嚓一响，一捧残雪正砸在他肩膀上。
王杰希小声叹气，认命般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大衣扯过来，给他罩在身上，只可惜自己这件给对方披还有点小。
“回家吧。”
这段路极黑，谁也没开手电筒，因为方士谦一直拉着他空出的那只手，死死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