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美丽,漠然凉薄地像一杯白开水,却让人上瘾,不仅渴,还痒得很。

仔细想想,大概是手上半支烟,烟雾渺渺向上,水中月雾里花,握不住就等着缠绵的情丝自己燃烬。


叶修还记得和他上床的时候,他苍白清癯的背,脊椎骨在自己的指肚下一节节凸起,耸动的肩胛骨像连着透明的蝉翼,徒劳地寻找一点飞起来的办法。他就把手覆上去,然后死死扣住他的肩,接着是唇,是舌,是齿,碾压着不让他动弹,飞不行,跑不得,最好就这么在原地望着他不动。

但那不可能,他也不是石头做的人,他想得比自己都多,除了这床笫上一时半寸的功夫,又有哪一刻完全属于他。

汗挥发了大半,剩下的凉在身上,他们连被子也懒得盖,就四肢交缠着躺在床上,互相话也不说,都低低地喘着,等喘得匀了,睡意也上来了。初秋夜里有风,窗子没关紧,那一大片织工繁复的窗帘虽然厚重,到底还是经不住风吹。他们睡得迷糊,就互相往对方怀里钻,还是体温能暖人。


叶修手下刚签了份文件,秘书在前面不知说什么,嘴一开一合,他一个字儿都没往脑子里过,脑子里跑马灯一样全是那些活儿。色胆上心,色欲熏心,他快变成自己最瞧不上的那群人,一个个制服笔挺里都是龌龊极了的念头。不过他还是觉得自己是最上等的,他交心,他有爱,不是窑子里那群莺莺燕燕能满足的。

可他又交过什么心呢?他转念一想,自己什么事都不能谈,不许说,都是他妈的机密。多说几句情话就行了吗,恐怕还不如闭口不谈来得实在。至于爱,掏出来怕吓人,又怕被拒回来,血淋淋地没法再往心口里揣。说到底,还是没什么不同。

他慢悠悠地拧上钢笔盖,签名处一个叶字的竖拖延了太长,修的三个撇又太过仓促,他不甚满意地吹吹,才把文件夹合上递过去。

“一切照常办吧。”他说。

秘书点点头,拿过来就匆忙退了出去。

他怕他,叶修看得出来,这里谁不怕他?他又能不怕谁?时时提防处处小心,在这乱局里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进烂泥里,被按着头闷死在里头,任何人都还是惜命的。可他又想和那人抵死交欢,敞开胸口躺在床上,谁也不多问谁什么,那一会儿他又不要命了。不要命时才最欢快最轻松,才能算活着。


他从车窗往外看,还不到傍晚,天阴了大半,是又要下雨。秋雨一场凉过一场,树叶打掉了一半,来不及看是不是全黄了,就砸在地上混在泥里,又想起花园里栽培的那点秋菊,也都开得蔫蔫的,叫人看见也没什么好心情。他拍拍椅背,告诉司机前面路口掉头。

“去伦敦路,停校门边上。”

司机是个会做人的,话一句不多说,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他第一次见着对方也是这里,还是春天里,来往风里都是腻人的花香和脂粉味,就那人不一样,一身清苦的墨水味让他像是另个世界走来的,和自己隔着条河,然后隔一条路,一道门,一层纱。那个人也并不完美,因为一双不太对称的眼睛而微瑕的面容,搁在他认识的人里根本谈不上惊艳或者出众,但就是和谁都不一样。

他一眼看了就挪不开神,像被下了降一样放在心里反复念着,等到终于纠缠到了床上,才仿佛一口大烟总算抽进了嘴里。心里反反复复的念头就只剩下,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在干什么,就要你只要你,这场春梦最好没有醒来的时候。

现在也一样,他一把将人拉进车子里,发狠地盯着他。

“你来了。”那个人这么说,每次都这么说。

“下次停远点,这里学生多。”

叶修不管,车子刚开时就去拧他大腿,对方去推却时狠狠扣住那人的手,捏得十指都生疼,指尖泛了白。

“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你也不问我为什么还跟你走。”对方另只手想松松领口,他今天没再穿那件灰色的长衫,反而是件西式的风衣,里面的衬衣还打了领带。

叶修心里喜欢,凑在他脖颈出,呼出的气息都发热。

“别松,到家我给你松,给你脱。”然后他坐直身体,不再看过去,手还紧紧抓着。


每次做爱都用着要死过去的劲儿,叶修牢牢抓着他的腰冲撞,身下床板吱呀呀地响,对方的手撑在雕花的床头,胡桃木深沉的颜色衬着他手臂更是苍白。他在床上总是不出声,喘得不行就用手臂塞住嘴,或者干脆死死埋进枕头里。叶修逼他的事不差这一件,也不急着扳他。他们总要换好几个姿势的,等背入做痛快了再把人翻过来,对方想要主导时就坐在他身上,撑着他胸口汗水都滴在他身上,等到不行时就被抱过来颠倒个位置,两条腿一会儿张开,一会儿又紧紧攀在他腰上。

他个子比自己都高,腿又长,有时他们身体交叉时他要紧紧抱住他蜷缩的腿,对方蹬不开就去抓他,他紧紧捏着对方劲瘦的小腿肚,或者在他大腿上掐出印子,他们像做爱,又像打仗,他觉得无比餍足。他还喜欢对方的脚,长得很薄,但脚跟有粗粝的茧。他会抓着那双脚焐在胸口,好像连心都能给对方践踏了去,但实际不过是因为太冷了,那双脚太冷了,像是个总走在冰面上的人。

脚热了才能好睡。叶修一惯这么认为,不过他也知道,这大概只是血循环不好,没什么大碍,但西医终归不怎么好用,还是该叫他看中医。胡思乱想的,其实都不是他该管的事。

他们做到最后都乏了,却还凭着股狠戾的气势又来了一次,这次是面对面,叶修把他压在身下,两个人的呼吸都纠缠在一起,紊乱得几近窒息,对方又想咬胳膊时,叶修把他手臂拨开,他就直接抽了身后的靠枕过来,一团棉花死死压在自己脸上,连呼吸都不要了,等到终于一起发泄出来,一丝带了点哭腔的呻吟才从枕头下露了声,根本像是幻觉,说不清是难捱的低吟还是痛快的喟叹。他们拥抱着很久不动,叶修把那枕头抽开,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从闭着的眼睑到颤动的睫毛再到脸颊,那里大概有过已干的泪痕。


天半亮的时候叶修醒了,外面传来警备哨的声音,宵禁也结束了。战时大街上更显清静,车马少了许多,偶尔经过也是来去匆匆,店铺关的关,跑的跑,熙攘热闹的情景从这个城市褪色,黑灰白的一片都笼在那片乌云下,棉花般的乌云,捣在肺里堵得人没法呼吸。

他从窗边转过身时,床上那人也醒过来了,不知他刚才是不是就这么看了自己一阵。他起身把昨天被粗暴脱下的衣服穿回来,裤子、衬衫、领带,都褶皱地不行,好在风衣没受荼毒,把不规矩的一切能紧紧罩在里头。

他望着叶修,说,我走了。


天光微亮,床头一盏灯也烛豆般燃着,都不太明亮,却都落进那双眼睛里,这一个世界就剩了两个人,你在我眼里,我在你眼里。

那一刻叶修好像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放不开了,很多事情,他不说穿,那人也不说穿,却在看到对方的一刻明了。他们没必要去猜,也不怕被骗,似乎本就是一个整体,从脑子到心都连在一起,就算有那么一天出了差错,也是自己在背叛自己,生不出忿恨,也不会有后悔。

叶修就笑了起来,这个笑没有一点负担,不带一丝怆然,像回到母亲怀里的婴儿,简简单单纯纯粹粹。


他说:“王杰希,我真爱你。”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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