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1947年
叶修离开上海，王杰希来送他，他们就站在站台上告别。
他记得很清楚，那天刚入冬，下了第一场雪。王杰希穿着黑色的大衣，墨绿色的围巾是自己亲手系上去的。他想再吻一吻他，然而周围人来人往，终归不太方便。最后还是王杰希伸手，又替他整了整衣领，把肩膀上的落雪给拂去。
“保重。”他说。
“你不说等我回来吗？”叶修问他。
王杰希笑笑，没说话。从他那双大小不一的眼睛里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叶修觉得自己是明白的。
他提着行李上了车，包厢里喻文州倒是早就到了，正拿着份报纸看，见叶修进来对他礼貌地笑笑：“叶主任好啊。”
“喻站长够早的。”叶修也打了个招呼，“看您这么淡定，到了北平我还要托您多担待着点儿。”
喻文州说叶主任这是哪里的话，去北平您是回家，应该是我指望着您多照顾。
都是些没用处的客套话，怕是说上一个小时也探不出什么虚实。叶修也就懒得说了，他掏出来盒雪茄，听对方说不介意就剪头点上火，夹着雪茄的手指骨节分明，漂亮得很，一看就是世家公子。他虽然之前没明说过自己家事，但喻文州不会不知道。
叶修隔着层烟雾打量着喻文州，这位新上任的北平站站长总是一副笑脸，让人极难把他和那些诡秘怖人的工作联系到一起。
中统？军统？
叶修眯着眼考虑着，他是黄家捡来养大的，可能中统的成分大一些，但是喻文州这个人啊，太难缠。虽然他并不常常隐瞒自己想法，有一说一，好打交道，但实在太过冷静，做事极有分寸，也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可以抓，如果是对手必定棘手。这样想着他又想起王杰希，下意识地就把目光挪向了窗外，没想到王杰希还没走，仍然站在原地，也向他望过来。
别人常常说王杰希这个人不好接近，冷冷硬硬的，和喻文州截然不同。他给黄市长做秘书，总能猜到上面那位在想什么，自己却让人永远看不透也猜不出在想什么。叶修不很在意，他向来知道自己是能懂他的。即使王杰希什么也不说。他甚至觉得，其实王杰希才是他们之中最单纯的一个，你不敢相信，因此也就难猜了。
不过他们就要分开了，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人能懂一懂他。
这一刻他们两个人就这样静静地四目相对，马上就是千山万水。他还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叶修心里却泛起了苦笑，王杰希啊王杰希，你要让我怎么办呢。
喻文州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自然也看到了王杰希：“哟，原来叶主任有家属送啊。”
“是啊，”叶修也大咧咧地承认，接着话锋一转：“怎么没见黄家的人来？喻主任一个人来的？”
“少天在警察局有事。”
“也是，幸亏他有事，不然冲着他那个话唠劲你估计就赶不上车了。”叶修取笑道。
喻文州跟着笑：“不说我了，叶主任倒看得开，没想过到了北平后把王秘书也调过去吗？”
听了他的话叶修愣了一秒，他知道王杰希是不会走的。过了半晌低头冷笑了声：
“一袋子法币买不了一个鸡蛋，在哪儿有区别吗？”
话音刚落，火车汽笛一声长鸣，要发车了。像是最后一声长久地嘶吼，一瞬间叶修觉得自己什么也听不到了。
雪似乎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让视野变得斑驳起来。但他仍清晰地看到，王杰希唇角颤动，最终无声地对他说了什么，然后转过身去不再看过来。
他的大衣上也落了雪，身形瘦瘦高高，依旧腰杠挺直地站在那里，像是一具静默的石像，又像一个路标。
叶修想，这个身影他大概是要记着一辈子了。
他知道王杰希对他说了什么。
他说，叶修，再见了。
车身终于动了起来，站台上却不知从哪跑出个人，雪地那么滑，他跑得却极快，一节一节地赶上他们的车厢。
“文州，文州！”他喊。
叶修才看清了那个人的样子，分明是黄家的小少爷，眼角被吹得一片通红，大概是才哭过。再看向喻文州，还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样子，如果不是他那双紧紧攥着报纸却在发抖的手。
他一早就知道黄少天藏在站台上。
“文州，文州！”黄少天抹了把脸继续跟着车跑，他恨不得这站台长长的没尽头，或者时间干脆停止让他追上去。是的，他该从一开始就拉着喻文州的手多说些话，最好让他赶不上这班车，而不是自己藏在站台的柱子后偷偷看着他离开。
喻文州一把推开了车窗，扑面的风雪立刻涌了进来，站台就快到头了。
“文州！”黄少天看着他，“你等着我，我会去找你的，去北平找你！”他喊着，声音被风声扑熄了许多。
叶修第一次希望他能更吵闹些。
“少天，回去吧，回去吧。”喻文州说，声音也打着颤。
黄少天停下了脚步，他被人从背后拉住。
是王杰希。
喻文州像是终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拉下窗户坐好时叶修正点燃第二根雪茄。
火车疾驰起来，这路上只剩下他们两人。不管是黄少天的抽泣声，还是王杰希静默的身影，都渐行渐远了。
而北上的风雪愈大。
【fin】
结局：叶修在北平投了GD，2年后国军撤退留在了北平，与家人彻底分离了。喻文州没能跟着大军撤退，也被扣留在北平，叶修想着能罩他一时就一时。黄少天被家里送去香港，王杰希作为GD的卧底跟去了台湾，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