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者（十四）
第十四章 真相
苏沐秋大概也不清楚，真正置他于死地的发现究竟是什么。
在从中心塔逃出来后，叶修对这个问题思考了很久。关于精神领域和全面数字化的构建迷雾重重，并不是从那一天才开始的事情。距离叶家从政治角力中退出已经很久，甚至他的家庭都移居海外，他确实对系统终端的运行存在疑问，然而无论是对黑卡的隐瞒，对终端扩容计划的抵触，还是对系统终端捕风捉影的探寻，没有一个罪名大到足以致死。
除非是一个足以颠覆掌权者的信息——无论如何不能被人得知的机密。
一段代码，没有源文件也没有运行环境的一段代码。苏沐秋从系统中枢的滞存文件中将其捕获出来，却没办法进一步破解，随即当成一个被使用过的黑码存储在了老账号卡的数据库中。叶修也是在不久前提取这段代码，才敏锐地意识这是通往真相的一扇大门。
叶秋手下负责破译的人员，终于达到神经负荷的临界时间，头盔正发出一阵阵蜂鸣声警告。
“我凭什么相信你？”叶秋的枪口也指向身前，“相信一个政府的走狗？”
叶修毫不在意地走过去，让枪口抵在他胸前：“就凭我是你哥哥，或者你愿意相信一个被驱逐的丧犬。”
“但王杰希还是政府的人。”叶秋冷笑。
“你跟我闹什么脾气，我们的目标应该是一致的才对，现在在你面前，还有什么比门后的东西更重要吗？”
王杰希站在破译员身后，眼睛扫过屏幕上一排排运行的数据：“你们的时间不多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坐等着功亏一篑。”
等待他们的时间确实只剩分秒，任何一点拖延都可能导致这次筹备多时的入侵完全失败。叶秋咬咬牙，收回了手中的枪，破译员被强制接触连接，满头冷汗地坐在地上。
叶修接过头盔，将黑卡递过去：“我来。”
王杰希抓住他的手臂，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抓着那只手握了握：“没关系的，相信我。”
他不是没有怀疑与忐忑，精神领域中的叶修同样身处一扇紧闭的大门前，身边空无一人。他有一把钥匙，无数人前仆后继寻找的，挚友用生命换来的钥匙。他想过也许这段代码会是其他的形态，或者中心塔的秘密被藏于其他形态的遮蔽之后，但果然没有什么比一扇门更为合适。人类在不断的进化中寻找更为合适的生存方式，沿着阶梯打开一扇扇真理之门，从建立社会到将精神宿生于网络，他不能说有什么不好，如果这不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所牵引着的话。
而他只是要打开一扇真相之门。
也许答案简简单单，但总要用自己的双眼去见证。如果门后的东西是一个阴谋，他们必须去破除他；如果是无害的，他将必须驱逐自己和自己的同胞兄弟；如果那是一个无法短时间鉴定的真相，他们则有一条更长的路要走。
在钥匙插入锁孔的一刻，比他更先察觉到变化的叶秋等人，伪装性的隔板降下，几道白光顺着那道门繁杂的雕刻纹路闪现几下，数据的运行结果终于显示“Access”，门打开了。
展现在他们面前的真相，是无法令人理解的。
这是一片格外明亮的区域，并不像想象中广阔，中间是无菌室一样被隔离开的空间，机械手臂在其中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光纤、电缆以及无数难以分辨用途的线路和细管连接着外面的几台机器，叶修走到一台机器前，看着被处理好的数据上传，将从这里到达中心塔的各个部门，成为一道道指令，切实地掌控着这个社会中各个机构的信息。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将目光投向那个被称为“终端”的数据处理中枢，那是超越其理解范畴的东西。
对于王杰希和叶秋他们来说，这同样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事实。那些被机械手臂搬运的并非机械化的高科技产物，而是人类的大脑。被分别储存于密封的透明匣子中，浸泡在营养液中，密密麻麻的细小金属丝连结着大脑上的各个神经点，而一亮一亮的光点似乎证明了活性状态，这些大脑确实具有仍存活的意识。
“太恶心了。”叶秋不自觉地说出口，“推动了现在这个社会的就是这些泡着的活死人吗？”
“他们可不是活死人，应该说是‘永生的神’才对。”叶修开口。
——信息活体化存储，这些大脑掌控着这个国家全部的信息所有权。
“没想到真的实现了，用人类自身去处理数据，也让人自身化为数据。”王杰希走近隔离房，隔着玻璃注视着这个所谓“终端”的样子。
“如果不借助外力，人类终其一生也只能开发大脑10%的机能，剩下的与其说是潜力，不如说是恐惧。”
午后的阳光从天窗斜斜照进图书馆内，黄少天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而喻文州一手转着笔，一边漫不经心地向坐在他对面的人说道。
那是18岁的王杰希，他皱皱眉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这个世界上最精密的机器恐怕是人脑，如果借由外力提高运算速度，从统筹和控制的角度来说，没有什么人类的大脑更厉害。”
“全面数字化的精神领域马上就构建完成了，人的精神都可以在数据空间获得实体的话，能运算这个数据量的中枢岂不是比大脑更厉害？”
“也有道理。”喻文州在笔记本上写写划划，“杰希你的结业课题想好了吗？”
“精神领域发展中的信息安全问题。”
“果然是想成为信息警察的人。”
“如果我没猜错，你是想研究精神领域构建中的数据运算问题？”王杰希合上了书，很认真地看向对面。
“差不多吧，但只能在边边角角处做一些推算，毕竟是敏感问题，如果没有导师愿意看的话，恐怕就要及不了格了。”
王杰希笑笑：“你会及不了格？这个问题还是应该你身边那人多担心一下。”
似乎梦里听到有人提起自己，黄少天嘴里不知嘟囔了句什么，换了个方向睡得正香。
230层是中心塔的顶层，即使四周竖起了钢化玻璃的屏障，依然仿佛一脚就能滑入深渊地令人眩晕。而平台上正停着一架直升飞机，是权限相当高的官员专用机，现在已经启动，螺旋桨掀起阵阵冷风扑打着喻文州的衣角。
“喻队长，请登机。”身边人对他说道。
“不等冯部长了吗？”喻文州笑笑。
那个人张口似乎停顿了一下：“喻队长可以在机上等。”
“这样恐怕不太好，毕竟冯部长是上级。”他温和地婉拒道。
距离他十数层的紧急通道中，被枪口抵住额头的魏琛，向后退了一步，把手中的武器扔在地上，那个人影才慢慢地从转角的黑暗中出现，看见他竟是一愣，不可置信般抽了口气：
“魏……老大？”
魏琛悬着的一口气重重地砸回胸膛：“少天？你怎么还在？”
黄少天显然也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适合叙旧的时机，难得三言两语概括了一下局面：“外面调虎离山，中心塔有异动，我和王杰希都撤回了，过一阵子大部队应该也会回来，文州和冯宪君在一起，我担心遇上入侵人员。不过入侵的居然是魏老大你……难道还有叶秋？
魏琛严肃地点点头：“不过不止我们两个，有另一拨人马进来了，但我一直没碰到，叶秋下地下跟我失去联系了。”
“另一拨人马……”黄少天愣神道，突然就要越过魏琛跑向214层，“糟糕！文州！”
魏琛一把拦下他：“214层没人，冯宪君也不在，上顶层！他有可能从那边撤离。”
通向顶层平台的门终于被推开，冯宪君对等在那里的喻文州点点头：“久等了，喻队长，我们可以走了。”
“塔内的入侵解决了？”喻文州一边陪他走向直升飞机一边关心地问道，“陶轩已经带入回来了，全楼的出入口全部封住了，接下来就是瓮中捉鳖而已。”
“神经铰接术？”
“喻队长不需要担心。”机舱门在他们面前打开，再往深处走竟然有一个隔离的无菌手术室，机械设备全部开启，两张手术台并排陈列，站在仪器旁的人拿起了一支注射针，“手术在飞机上即可完成。手术全程麻醉，大概睡一觉喻队长就能见识到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喻文州眯起了眼睛。
“永生的神？”叶秋嗤笑道。
“意识融入数据而延续存在，并且牢牢紧握着所有信息的所有权，如果终端扩容计划实行，虽然不知道具体方式是加入更多的大脑还是加大他们的影响力，如果他们想，政治、军事甚至每个人的生活都能通过数据被操控。这已经是最可怕的神了吧。”叶修如是说道，而他自己都对此感到胆寒。
“无论是活死人还是什么‘永生的神’，这个真相有被记录和公开的价值。”叶秋不屑一顾，和几个同伴开始利用手上的仪器对这间隔离室中存在的事物进行摄录。
叶修拉着王杰希退到一边：“你好像并不太惊讶。”
王杰希揉揉太阳穴，想缓解不知是由于震惊还是失血带来的眩晕：“想到了喻文州的一个猜想和他在做的事情，不过还是没想到竟然真的是这样。”
“文州有时候厉害到可怕了。”叶修拉开他的手，用自己温热的手掌为代替，低声说道，“不过这大概还不是目前最关键的问题，我在想……”
这句话还未说完，叶修感到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向了一旁，堪堪卡在两台机器之间。与此同时，一颗冰冷的子弹穿过了叶秋身边人的头颅，他猛地扭头，连声音都来不及发出的同伴直挺挺向前倒下，喷涌的鲜血溅在隔离室的玻璃上。
运转的机械和大脑仿若无知无觉。
【TBC】
没忙完，摸个鱼，没有粗长_(:зゝ∠)_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