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者（十一）
第十一章 文州
“我不知道，这是实话。”魏琛也不隐瞒，“我也不知道他了解到什么程度。”
叶修呵呵笑了一声：“老魏，我也不逼你。我就做一个假设，以喻文州的聪明程度，假设他知道了自己当初是个实验品的事情，知道你为了逃避迫害而离开，现在我出了事情，终端扩容计划即将开始，我猜他不会善罢甘休。”
“他也可能明哲保身。”
“没用的。”叶修把玩着打火机，一小撮火焰在昏暗的包间里亮起一个光点，“还有黄少天呢，为了让他活在一个光明的世界里，一个理由足以。”
他们都定定地盯着那个跃动的光点。
“那你这话说得太狭隘了。”魏琛说。
“是，换句话说，为了让更多的人活在光明里。
——我们都一样。”
光明，这个词仿佛说出来就能照亮黑暗的一隅。太阳从薄暮的另一端缓缓升起，海平面一线的光能铺满整个大地，而燃烧了这个黑夜的，是他们手中微小的火种。
魏琛笑着摇头，嗓子喑哑：“你们这群人啊，像老夫这样只为了活命不好吗？”
“你要真只为了活命，搞这些干什么？”叶修敲敲那些腕环，“藏在箱岛，或者偷渡到海外，政府一辈子也找不到你。”
“你说得对，我怎么就没走呢？”魏琛仰头长叹了一声。
“既然没有走，就是想回去，既然想活着，就是想堂堂正正地活着。”叶修又抽出根烟递给他，“怎么样？老英雄，我捎你一程？”
“呵呵，从你小子来的一刻，也许我就在等着你这句话了。”
老魏接过烟，有一簇火光亮起。
“那好，我先说一件事情，昨天我在精神领域中和王杰希碰头了，他应该使用了喻文州之前的权限进行外观伪装，避开了监控。他提到终端扩容计划，我想中心塔应该开始行动，但之后他的伪装代码突然脱落，我们没法说更多，但我想，有可能是喻文州之前的权限发生变动的缘故。这几天内，一定有事情要发生，我打算去中心塔，越快越好。”
魏琛的脸也立即严肃起来：“这么急？”
“嗯，我也没想到那边动作那么快，所以才催促你今天就把东西给我。”
“你想什么时候动身？”
“明天。”他说着看了一眼手表，“该说今天了。你那边能有什么武器了，毕竟不是在精神领域里拼命了。”
“靠，有点后悔刚才把自己卖给你了！”老魏冲他瞪眼，“几个人？”
“算上你我五个。”
08:45 a.m
神经铰接术的时间定在晚上10:30，避人耳目。喻文州核对了一下日程，把时间表转存到了车子里的行车仪中。他最近有些睡眠不足，想来要在今晚都补全了。
走上电梯的时候，王杰希也在，不知是巧合还是在等他，喻文州有点惊讶。
“没想到你也会下来。”王杰希的宿舍现在就在中心塔内，基本连走动都没必要。
“车子该检修了，刚送出去。”
喻文州点点头：“那正好，晚上我有应酬，帮我把车子开回家？”他递上自己的车钥匙。
“今天没空，你让黄少天去吧。”
他看到喻文州苦笑了一下，又把钥匙收回去。
“你脸色不好，感冒？”
“大概吧……”楼层的数字一层层向上跃动。
“没乱吃药吧。”
“该吃时吃而已。”喻文州停下来想了想，突然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三个在学校时，我抄了一首诗当做书签夹在借来的书里，后来被你们发现了？”
“……纪伯伦？”
“嗯。”喻文州没让他再说下去，电梯已经到达了三区所在的楼层，王杰希走出去时微微回头，他说：
“我们会记得，喻文州，但你自己可不要忘了。”
那张书签曾被两个人拿来开了一阵玩笑，后来似乎被黄少天小心地保管了起来，说什么也不肯还给他。那时候的喻文州还想过，要不要干脆抄首情诗会更好。
说实话，他曾经羡慕过王杰希和叶秋，不管是不是在最好的时机遇见对方，不考虑之后会有什么事情发生，相爱就选择在一起，即使互相牵绊，仍然既不会遗憾也不会后悔。
喻文州想，我不是不喜欢少天，也不是不敢喜欢少天。但我还是拒绝了他，为什么呢？
即使不会遗憾不会后悔，告诉你我喜欢你，然后离开你，这种事我还是做不到。
09:00 a.m
他看见黄少天站在自己的办公室门口等他，有点黑眼圈，但眼睛还亮。
“昨天那么晚回去，今天这么早来，不睡了？”喻文州一边问他，一边扫指纹开了门。
“睡不着。”
“批给你假，回去睡吧。”喻文州不看他，径自走进去。
黄少天却跟在他身后走进去，还把门带上上锁。
“你要干什么？”
“我想不通，喻文州。”他抬起头，一字一字地说出来，“我知道，你喜欢我。”
“现在是工作时间，黄少天副队长。”
“好，那我们就说说工作上的事情。”黄少天面不改色，“我见过叶秋了。”
喻文州猛地站起，第一个反应就要去看这房间中的监视眼，却又立即顿住，意识到决不能暴露任何知道这间办公室被监控的迹象。黄少天立即抓住了他这一瞬的僵硬，他说：“队长，不问问我是在哪儿看见的叶秋吗？”
“什么时候？在哪？”
“昨天夜里开车回家的路上，觉得路上有个人背影很像他，也在抽烟，但是车子开得快没看清，等我倒回去时，又找不着人了。你说奇怪不奇怪，他怎么溜得跟耗子一样快？会不会是灵异事件啊，那可就吓人了！我都没敢跟刘皓他们说……”他嘴里一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只手却撑在喻文州的桌子上，手指在隐蔽的角度，以微小的动作写着字：不要藏了，我知道你这边有问题。你有什么麻烦？
喻文州扶着额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竟然无声地笑了起来。
“报告交给第十区吧，刘副队会带人去查的。”他的手指写下：和你无关。
黄少天的嘴角挑起：“报告我一会儿就去交，现在我申请十分钟休息时间跟队长谈谈私事。”他眼神倔得像头小狮子，喻文州第一次感到在他的锋芒下无从遁形。
“我申请结婚，结婚对象是四区队长喻文州。”
我说过，我们永远不可能没有关系。
15:00 p.m
还是那条熟悉的走廊，厚重的地毯是黏腻的沼泽，投影上去的花朵伸出长长的茎枝缠住他的手脚。喻文州又站在了那扇厚重的门前，看着他通过各道认证慢慢打开的样子，想起了小时候听过的那个芝麻开门的故事。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了，在他父母的音容都早已模糊的如今，关于这个故事他也只记住了那句神奇的咒语。
如果有一个咒语可以通向所有真相之门该多好。
“听说有人向喻队长求婚了？”冯宪君每天都坐在这间办公室的桌子后，却好像没什么事情能逃过他的注意。
“是的，那您也应该知道，我已经拒绝了，我对自己的单身状况并没有什么不满。”喻文州笑得坦然。
“不会是害怕手术失败吧？”
“要说不怕是假的，”喻文州从容道，“但是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不是吗？”
冯宪君透过仿生镜片打量他许久。
“喻队长不愧是我们看好的人。今晚10:30开始手术，8:00进入术前准备，务必准时到241层来，不要透露任何相关信息。”
“那是自然的，我也没有什么需要透露的人。”
冯宪君点点头：“我们已经决定了，手术后你就直接升任信息安全部，接手我的工作，你是要往更高处走的人。”
喻文州抓住他话中的信息，问道：“那冯部长您呢？”
“我也该退休了。”此刻，他笑得像一个真正和蔼的老人，“终端扩容计划将由更合适的人推行下去，比如说，喻队长你自己。”
3年前，喻文州刚进入四区不久，就立刻被上层看好，冯宪君几次约谈他，问他对于精神领域终端扩容计划的看法，那个人说：“这是一个伟大的计划。”
他的描述详细又模糊，美好的前景可以把每一个听到的人砸得晕头转向，信息和数据规模的扩大覆盖到生活的每个方面，人的灵魂穿梭于精神领域，成为真正自由的个体。然而如此庞大的数据究竟要如何运行呢？
冯宪君指了指自己的头，：“靠人类的大脑，无所不能的大脑。”大脑的潜能不能被完全开发始终是一件悲哀的事情，但是这个时代不一样，如果大脑和数据运行模式结合在一起，将发生前所未有的奇迹。他问喻文州：“喻队长要不要测试下自己的神经应受力呢？”
具体的测试状况喻文州已经没有了记忆，然而精神上巨大的排斥感依然烙印在他的脑海里。他醒来时被告知的只有测试中发生事故，他的脑神经受损。黄少天坐在他的床边，说如果他在，绝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豁出一切，他也一定会保护好喻文州。
“发生什么了？”喻文州问他。
“文州你果然不记得了吗？你在和一批入侵者攻防的过程中……神经负荷过大。”他看起来比自己都难过，被抓住的手指有点疼，“没关系的文州，不能进入精神领域也没关系，那些工作我来做就可以，只要你说，我就去做。”
喻文州回握他的手，点点头。
事故之前，林杰已经殉职；而在这之后半个月，四区原队长魏琛无故失踪。
他尝试过再次登录精神领域，却连最简单的操作都无法进行，他的履历上被记下了一次功勋而不是真相。冯宪君再找到他时，终端扩容计划已经冷冻，作为知情人的他不能再提起这件事。告诫还是威胁，他并无法判明，也无从选择，只能言行如一地回答对方：“好。”
而现在，这把钥匙又被递回自己手中，事隔三年再次启动的计划，它的本体距离自己似乎只有一步之遥了，无论门后是什么，他都做好了准备。即使他无法看到，相信叶秋、王杰希他们也将顺着他曾留下的一线微光，走到真相的面前。
19:50 p.m
“你该下班了。”他有点无奈地看着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黄少天。
“你又要去冯老头那儿？”对方问他。
喻文州点点头，道：“要加班啊。”
黄少天陪着他一路走到电梯间，不发一言。直到跳跃的数字一点点，离他们越来越近。
“我还要再问一遍。喻文州，我喜欢你，你要和我结婚吗？”
“我拒绝。”
“好。”黄少天点点头，“那你说，你不喜欢我。”
喻文州有点讶异，还没开口，对方就接着道：“你说不出口，你只能拒绝我，却不能否认你自己。”
电梯终于停在了他们这一层。
“那我就允许你拒绝我，直到你接受的那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喻文州摇摇头笑出声。这就是我最后一次拒绝你，他默默说，如果我能和你一起站在那一天的话。
喻文州一个人走上电梯，黄少天又突然伸手挡住门，表情十分郑重地说：“文州，我等你。”
喻文州看着他却没有回答，黄少天的身影隐没在缓缓闭合的电梯门后，和他彻底分隔开来。
真好，他想。
就当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至少留在脑海里的，依然是你眼睛亮亮的样子。而这双眼睛永远也不应沉入黑暗。
【TBC】
来个小剧场缓和下：
“叶秋你好像忘了什么吧？”
“什么？别磨叽了抓紧时间！”
“你没付钱啊，老夫这可都是压箱底的宝贝。”老魏指着桌子上的腕环。
“靠，你还真找我要钱？对待同行后辈你也猥琐不减当年啊。”
“呵呵，哪能跟你比，你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浪滔起猥琐无边！废话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王杰希：“喻文州我为了等你电梯坐了5，6个来回了。”
喻文州：“知道，我为了让你坐爽了特意在车里多待了一会儿。”
王杰希：“……友尽。”
预告：第十二章 夜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