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者（九）
第九章 告白
碧蓝色的海水是可以计数的，包括浅黄色的沙滩，水滴是数据源的意象化，而每一粒沙子在神经操控者的眼里都可以抽象为流动的代码，如果他想，他也可以改变这些沙子的状态，这轻而易举。
比如几秒钟建立起一座沙雕城堡，再比如在沙滩上画个心形。
只是这举动骚包到他自己都要看不下去，所以无奈地挥了挥手，又把一切恢复到原状。
这一切王杰希都站在他身后静静地看着。
他觉得有点好笑。作为一个身份敏感的信息警察，他动用了当初喻文州的权限更换了外观，好不容易才脱离中心塔的监控来到叶秋告诉他的坐标，结果却正好看到对方一番称得上孩子气的举动。他与叶秋的系统不相连，也没办法用语音沟通，他只好绕到叶秋的眼前提醒他，倒是把对方吓了一跳。
他们两个人的形象都和之前太不一样，苏沐秋留下的这张黑卡形象本来就陌生，最近到处出任务的叶秋又在身上搭载了太多程序块，更上次比起来更像是一个人形自走炮；而王杰希修改外观后，也不再是那个身穿黑色长制服的警察，花里胡哨的毛衣和仔裤，活脱脱一个街头青年随手设置的形象，身后还背着个猫脸背包，想了想应该是把以前那些藏在制服里的代码武器一口气都扔了进去。看到对方的样子，两个人在各自的屏幕后面无声地笑了出来。
叶修提出的交易是一个自制病毒。这个被中心塔称为“伞病毒”的程序，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莫大困扰，在几次案件中，这个病毒呈现出至少三阶的变化——冲击、隔离、渗透感染，而是否还有其他形态谁也说不清楚。王杰希看着叶秋走进信息海中，微小的信息源粒子迅速沾湿了他的裤脚，他取出一个球形的広程序模组扔向空中，它迅速散开，像是一个幽灵，又像一片银色的云，拉伸到一定程度后突然碎裂开，并且是完全地粉碎，如同一片银色的星尘从天而降。王杰希猜到了，那大概是一些可追踪的数据源，会完全地溶于信息海，然后随着水域循环流动至精神领域的各处，实现一定的监控作用，简直是天才的发明。叶秋这时转过身，像是邀赏一样张开手臂。
可惜他没法给予对方一个真实的拥抱，只能同样走入信息海，站在叶秋身边，星尘纷扬如雪降落于海，除了海浪外没有任何声音，这个情景竟然有些浪漫。
等天空恢复晴朗，也意味着病毒植入完成。他们踏着浪花走回海岸，坐在沙滩看着远处虚幻的天海一线。叶修突然想到了一个可以简单交流的方式，他在沙滩上画了个问好，王杰希看到立刻回了一个叹号。他有点得意，这个叹号的意思是说对方真的觉得他的病毒程序非常厉害。不过想到这里叶修又有些难过，他在沙滩写下了一个“苏”字，伞病毒是他利用搭档在黑卡中留下的程序雏形进行发展得到的，这是一份属于苏沐秋的遗产。王杰希想了想，写下了“橙很好”，希望这可以稍稍让叶秋得到些安慰。而叶修确实是呼出了一口气，失去了亲生哥哥后又要面对他的出逃，苏沐橙的处境有多难过他可以想象，王杰希这三个字才让他稍稍放下心来。当然他也想到，同样步履维艰的一定还有他身边的这个人，他曾经最亲密的人也受他牵连最深，王杰希遭受过怎样的待遇，又用什么条件换来半个自由身，制造机会和他见面，他不敢想，也不敢问，王杰希自然也不会说。如果他们在现实世界中，他一定要抱抱他的爱人，把所有感激和爱意倾诉个尽，但现在的他做不到。
叶修在沙滩写“我爱你”，海浪卷来很快带走了这个痕迹，他就再写一遍，想着就让信息海带着这些粒子，把这句告白带到各个角落。他偏头去看王杰希，对方正用手指一笔一划地写下：
“我也是。”
所以，为你做什么都愿意。
喻文州回到办公室时，走廊里已经空空荡荡，随着他的脚步声，顶上的灯才一盏盏渐次亮起。所以看到黄少天他才会那么惊讶。腕环上的时间表示着凌晨两点，黄少天不知等了他多久，已经趴在他的办公桌上睡熟了，脸被袖口压出了几个红印，睡着前大概在想着什么难解的问题，眉头紧紧皱着，嘴也无意识地嘟起来。
喻文州心里有些愧疚也有些心疼，他习惯性地去抚对方的眉心，没想到黄少天睡得并不安稳，竟然悠悠醒了过来。
“文州……你回来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你去哪了？”
“我在冯主席那里开会。”喻文州把他正揉眼睛的手拉下来，说道，“别揉了，回去好好睡吧。”
黄少天下意识地就要站起来跟他走，突然想到什么停住了：他是来找喻文州问他最近情况的啊，怎么就差点就被带跑了? 这一个激灵人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开会到现在，冯老爷子那身体受得了吗？”黄少天看看腕环上的时间抱怨道。
“没办法，事情太多呀。”
“什么事情？终端扩容计划？”
听到他这问题，喻文州也是一顿。“你怎么知道这个？”
“我怎么不能知道，”黄少天勾勾嘴角，“也不是什么新闻了，不过拖了这么久，上层是有什么风向吗？”
喻文州摇摇头：“这我怎么可能知道，也许吧……少天，你别多想。”
“文州……队长，我有点担心你。”黄少天拉着他的手，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了，“叶秋的事情我想不明白，你的事情我也想不明白，总觉得上层现在极力拉拢你不是什么好事。”
身后走廊的灯就在这时熄了，喻文州在一片黑暗里直直望着黄少天，看他嘴角勉强地牵动，总是阳光的脸上埋在阴影里写满了忧虑，自己都不知道应该做出什么表情。
黄少天却说：“文州，你别这么看着我。我知道自己复杂的事情想不清，也不会像你一样能把所有问题都分析得明明白白，但我知道这不对劲儿。好歹你总要相信我的观察力吧？终端扩容计划如果只是简简单单的增加设备，绝不会拖延这么久，那就是信息处理方式会有新的变化？苏沐秋出事，叶秋被十区扣上好大一个锅恨不得赶尽杀绝，也许他们是真的是知道了什么，而这时计划又加速了……文州，我担心这个计划真正的目的是上层洗牌。”
喻文州心里一惊，没想到黄少天自己竟然已经想到了这个深度。他也不是故意隐瞒，然而这其中太过复杂，再多深入一步都是重重危险。他觉得只要隔离开黄少天就是对他最大的保护，然而现在他却自己一步步走入了漩涡中心。他不自觉地攥紧了对方的手：“别说了，少天，别掺进来。”
“为什么？我们明明在一个地方，却好几天不能见面，你天天被扣在冯宪君那里，已经是被他们拉下水了吧？你却不要我掺进来……文州，你在拿我当外人吗？”
“不是的！”喻文州试图抚慰他，他越收越紧的手却快要暴露他的内心，黄少天的手指被攥得发麻，两颗心像是隔着一道墙急切地碰撞。
“我不会有事的。少天你只要做你四区的副队长就好。”
“喻文州，你说谎。”黄少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你已经没法进行精神领域内的操作了，却还是被他们盯上。我不懂你究竟要隐瞒什么，也不知道你身上有多重的负担，但是你要把我和你划清界限不决不答应。”
喻文州心里一沉，黄少天果然还是太敏锐，也太尖刻了，就像他平时一般，虽然看起来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但却能在关键时刻时候一针见血。
“我不再做四区队长，升迁到其他部门，还能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呢？”他狠心道，“别管那么多了，黄少天。”他松开手，转身离开。
但那句话，却把他定在原地。
“我喜欢你，文州。我们永远不可能没有关系！”
即使在黑夜里也能看清他的双眼，永远有着让人眷恋不舍的光。他也想抱住对方，告诉他：我……
“我拒绝，少天。”
“终端扩容计划”王杰希在沙滩上写下这几个字，等着叶秋的反应。
叶秋停顿了很久，写下了“当心”两个字。
混乱的季节即将到来。
王杰希还想再说什么，却突然发现自己身上伪装的外观在逐渐解离，花哨的表层像斑驳的油漆一样簌簌掉落，代码程序受到了更高级别指令的干扰。
“！”毫无预兆的突发情况，继续下去他恐怕很快就会变回原本的形象暴露行踪。
“快走！”叶修差点大喊出来。王杰希不等他提醒，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来不及说，几秒内迅速退出了精神领域，海浪拍过沙滩，没留下一点他到过的痕迹。
王杰希一身冷汗地摘下连接头盔，面前的全息屏上反常地跑过一串串陌生的数据，甚至很多是他没有接触过的高级数据指令——
喻文州的权限变动了！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