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滞
灯光很亮，他仰头看着天花板，眼睛被照得酸疼，视觉里麻麻的都是盲点，连成一张网裹着他。这会儿他觉得自己像是悬在空里，沉沉浮浮飘来荡去，没个落脚的点。
他刚从嘉世出来，坐在候车大厅里，一段前尘了结又没结，他要回B市，又不知道要回哪。车票被他手心的冷汗打湿，半晌他反应过来该上车了，于是慢吞吞地挪到检票口，时间也走得拖泥带水，他花了很久时间来确定这世界是不是凝固了。然而世界还是这个世界，春夏秋冬照样逐时流过，剩一个他站在原地，把一个个明天踩在脚底，又抛去身后，却一点往前走的感觉都没有。
叶修坐在车厢里，想会不会一会儿下车时他已经成头发花白的老爷子。
不会的，他又忙着否定，人要变老，也没那么容易，首先你得活下去，然后你必须亲自去尝清那些酸苦涩辣。哪有那么省事的如果，想跳过去就能跳过去。
到B市时天不亮，已经是新的一天，日历翻过去的数字不和之前一样。叶修坐地铁进到三环，也没什么行李，就一个人在街上溜溜达达地走，和所有拥挤急躁的人群格格不入。他好像特意路过家门口，又特意没走入小区，他好像有点期待看到熟悉的人，又特意避开那些人。日头照上来的时候，他走不动了，就着马路牙子一坐，说不上刻不刻意，身后是微草，他矮下这一头，传达室的大爷刚好看不见他。
他没有手机，身上除了半包烟没什么消遣，口袋里的一堆钢镚儿咯着屁股疼，坐了会儿才习惯。叶修想他这么多年过得忙忙碌碌，忙着离家，忙着矛盾，忙着自己的事业，忙着不去勾心斗角，忙得连想一个人都没什么时间；这会儿他什么都没了，只剩下时间，但这些时间凝成一团，掰不开揉不碎堵在胸口，他可以去想了，却不敢去想。
周围来往的人不多，也没人都看他一眼。叶修就这么一直坐着，看着太阳升到最高又慢慢滑下去，冬天里那个鸭蛋黄一样的东西带不来多少光和热，不过是个挂在天上的计时沙漏。除了太阳就剩手里的烟告诉他过了多久，他把抽完的烟蒂在脚尖前码了一排，像是远古人拿着树杈计数。路灯亮起来时，传达室换了次班，来上夜班的小保安问他是不是等人，声音夹在北风里，在耳边打个旋就卷过去了。
叶修木然地摇摇头。他说，我就是歇会儿。
他停滞在这儿，恨不得全世界都陪他停下来歇会儿。
然而别人也摇摇头，离开了他。
叶修手冻得僵了，插在口袋里这会儿连打火机都掏不出来，估摸着自己再坐多久日历就要再翻一页，他眼前的街灯不是昨晚候车厅的灯光也不是白天的鸭蛋黄。
似乎还是有什么在改变。
有人挡住了他盯着看的那束光。
“叶修？”
那个人皱着眉，“你怎么来了？你来了多久？”
叶修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时间又过去多少。
只是任那个人把他拽起来，都是不轻的大男人，被他带着对方也踉跄了几步。
那人把手贴在他脸上，说你都冻僵了，要不是我出来，以后是不是就见不着你了。
谁知道呢。叶修答他。
“走吧，先回家。”对方叹气，拽了拽他。
叶修没动，他想他酝酿了很久很久，久到水结成冰，又化开。
“王杰希，”他说，“以前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你。现在又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却只剩下你。”
“你说哪一个是错觉呢？”
王杰希笑了一下，说，谁知道呢。
叶修终于站直了，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
他握住王杰希同样并不温暖的手，才感觉时间又开始哗哗流动，河水一样的声音。
他们会一起淌过去。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