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外者(七)

第七章 晓星


王杰希。

 

他在心底轻轻喊出那个名字。

像一句喟叹,被心脏巨大的跳动声掩盖过去。

 

明明只是由冰冷的数据构成的形象,没有表情,没有声音,即使双手相握也不会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一个虚拟的投影。而他在透过成千上万个字符,穿过电流密密交织的电网,去看一张熟悉的脸。

即使伸出手却无法碰触的脸。

 

又是一记突然而至的攻击,一如既往地变幻莫测,从刁钻的角度出现的白光打断了他的思绪,被击中的叶修不得不后退,让出自己的优势。他苦笑起来:王杰希又怎么可能认得现在的自己?他们现在不再是伴侣或者同伴,分立天平两端的,是信息警察和网络佣兵,是守卫和窃贼,是系统的维护者和法外的败犬。

长枪横扫过靠近的支援,重新把目标对准了前方。

 

 

任务总时长已经超过80分钟,看到叶修三个人终于退出精神领域摘下头盔时,陈果才算长舒一口气:“如果你们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只能强制你们退出了。”

几个人也是神情疲惫,只有唐柔答了一句:“还好,不用担心。”

包子则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今天打得好乱。”

“乱?”陈果看向叶修,等着他说点什么。对方正一个劲儿抽着闷烟,没有开口的意思。

她只好放弃,试探地又问:“那任务完成了?”

包子又兴奋起来:“当然!老大最后真是神来一笔!对方的一个失误被我们抓住空档,破了安全网后我们就立刻撤出来了,估计他们被我们实力吓到了,也没追过来,哈哈!”

陈果点点头,心里还有点小遗憾,好不容易破了安全网,为什么不再乘胜进取下呢?系统中枢里随便一点信息都能卖个好价钱。

叶修并不知道她心里的小算盘,也没这个打算。他脑子里都是最后对方的那个失误,无论怎么想都应该是王杰希卖给他的一个空隙,以他惯常的攻击方式,在那个时机绝不可能会有停顿。

他是认出了自己的身份,还是识破了自己的意图?

无论哪一种,对于处于如今情势中的王杰希,都难以称为一件好事。叶修毫不意外他可以顺利通过隔离审查,而对于他现在的职位是用了什么代价换来却毫不知情。再次和叶秋这个名字牵连在一起,只会把他推向一个更尴尬的局面。

他打开了任务列表,随手要将刚刚获取的通行代码敲给最上面一条的雇佣人。信息要发送时他的手却停顿了,一个混沌的念头在脑海中炸裂开来。

叶修咬了咬嘴里的烟蒂,一手删除了刚才的消息。

“不好意思,任务失败。请找其他人完成吧。”

对面很久没有回应,过了一会儿打过来一半报酬等待接收,回复只有三个字:“辛苦了。”

叶修收下材料,还是把刚才那段代码敲了过去:“开个玩笑,过程虽然有点意想不到,但结果还是保证了。”

对方没有说话,把剩下的一半报酬也发送了过来。

叶修笑了,想别人总说你难猜,但在我看你还是太好懂,怎么好让人放心。

他点了接收,打下一行谢谢你。

又觉得有点生疏,在后面加了个表情。“o_O”

 

王杰希的双眼生得不太对称,左眼比正常的右眼大一些,这让他和传统意义上的帅气有了点距离,却是个容易被记住的长相。对叶修来说也一样。

王杰希比他晚两年工作,但是甫一分配就是第三区的队长,他们那会儿的警力多少有些青黄不接,他测试成绩很高,被上层看好。这并不奇怪,王杰希具备一切一个信息警察该有的素质,脑子快,操控技术好,心理素质过硬,对于高负荷的工作也抗得住。叶修对这个小天才很有兴趣,专门去看他的工作,数据一行行跑过屏幕,不管组合方式还是运行顺序都挺让人惊讶。他看得兴致勃勃,王杰希摘下头盔时却被这个突然出现在身边的人吓了一跳,较小的右眼也睁大了一些。

“你好,我是十区的队长,叶秋。”叶修向他伸出一只手,和他相握的另一只手要更薄一些,皮肤温凉,指节细长,却有不让人迟疑的力度。

他后来无数次握着那双手入眠,贴在胸口,像要把心脏塞到对方的手心,让血液都向他奔流。

叶修想,他真的很爱很爱王杰希。

 

他们刚交往时更年轻一些,对于精神领域的好奇远超于对其危险性的评估,擅于在工作中和对方开些无伤大雅的,只有彼此明白的小玩笑。叶修在变换武器代码时,总爱在后面加上一个毫无意义的后缀,每次扛着武器向前跑时,上面就总是悬着一个“o_O”的表情,别人看见了都笑他,说叶神你代码有冗余,吊在你脑袋上呢。叶修也不在意,发私人消息给王杰希,说大眼,看我,看我和你!

这些玩笑现在看来幼稚的可笑。回想起来却感觉窝心,甚至成了漫长冬夜里唯一能点燃的柴火。

叶修注视着屏幕半晌没动,他赌了一把,赌他是不是,懂不懂。在眼睛发胀发酸之前,一条短短的回复终于游弋过漫长的光线到达。

“以后见。”王杰希说,“▂ξ”

 

以后总会见。

 

叶修对着屏幕笑起来,无法控制地笑,笑声里打了颤,连泪水都差点落下。陈果他们被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他,问他在发什么神经。叶修摆摆手,恢复了些平静。

“这次收获很丰富,这些材料足够我们进行强化,我们计划的速度会大大加快,甚至可以很快买到一个合法身份。”

他说出这句话,所有人都显而易见地兴奋起来。

“强化后再做几个任务?”唐柔又刷新了一下悬赏列表,已经跃跃欲试。

“当然。”叶修道。

 

深夜。王杰希面前的显示屏依然亮着。他刚刚通过终端上传了今天的工作报告,内容关于不久前系统中枢前的攻防战。而手边另一个小屏幕上还有叶秋刚刚发送的信息。这是在深网之中的版面,服务器架设在国外,因此避开了信息警察的审查,网络佣兵的交易自然也在这里进行。王杰希对此非常娴熟,比其他人更知道如何找到这里,甚至连网络线路都是他利用更高权限窃取而来,没留下过一点登录的痕迹,当然这个记录也是不能留下的。他又看了一遍叶秋留下的短短几句话,直至将这些字眼都深深刻在了脑海中,之后将所有数据删除干净。

他还活着,他很好,他还会回来。

王杰希久久没有睡意,就又点了一根烟架在烟灰缸上,打开窗户向外看去。夜里又开始下雪,雪花簌簌铺成一层白,城市的灯光照在上面,把白变成红,变成蓝,变成紫……而他们同样,在不同地方就会被晕染成不同颜色,但总有一些事物是不会变的。

比如一颗星。

 

比如那颗星照亮的地方。

叶修站在码头前,烟灰跌进雪中,雪花落进海里。

 

他想,我知道你在那里。

即使那颗晓星消失在了白昼之中,但我知道,它在那里,未曾改变。

当黑夜降临,他会重新点亮,支撑我独自跋涉过冰冷的漫漫长夜。

而你在黎明的另一端。

 

【TBC】


-上部  完-


睡一半醒了,于是爬起来把这章更了,结果刚好写到天亮星星隐去。表示故事可以要进入下个阶段了。歇一歇下次也许放个短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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