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王主】法外者（四）
第四章 坏药
“胶囊”酒吧门口，全息影像的招牌坏了后就没修好，一直保持着一个令人厌烦的速度频闪不停，和他周围那些倒成一滩烂泥的酒鬼和瘾君子一样了无生气。一个人僵尸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又被黄少天不耐烦的一脚踢到了旁边，叶修跟在他后面耸耸肩。
他们刚才从精神领域中退出，黄少天狠狠地把头盔扔在了机器旁，“砰”地一声把其他人吓了一跳。
“我说少天，公共财产你摔坏了要赔的啊。”叶修叼着烟含糊不清地提醒。
没想到长篇大论的反驳却没有出现，难得黄少天一个平日多话的人竟然一句话也不想多说，闷闷扔下一句“我回去了”起身就走。
“脾气够爆的！什么星座啊？”包子不明所以地瞎嘀咕了一句，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理他。叶修无奈把烟按熄在桌子上，跟陈果打了声招呼跟着出去。
黄少天一路上还真的一言不发。
他们从脏污的巷子里七拐八拐地绕出，路边烤肉摊的浓烟熏了他们一身，等眼睛好不容易能睁开时，被碳素灯照得泛白的天空已经重新被遮住，黑色的小河在前面哗哗流过。
“少天，”叶修把他叫住，“叫你来是有点对不住你，但今天这件事也只有你能办到。”
前面的人虽然停住了脚步，但一点搭理他的意思都没有。
等不到反应，叶修啧了一声：“说句话吧，黄少。事都办完了你憋着也没用！”
黄少天深深吸了口气，扭头骂道：“我次奥老叶！你以为我是因为你叫我来生气的吗？我知道苏沐秋死了你又受冤枉这打击挺大，你说什么，我们尽力帮你去办，但你现在搞得鬼鬼祟祟是他妈什么意思？你要做的事是不是得把我和喻文州，甚至王杰希全部算计进去才行？”
“我算计你们干什么？”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你既然这么问我怎么会不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知道你要干什么还问你个屁！”
叶修又点了一根烟，猛抽了两口才无奈道：“真不是要算计你们。”他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天空，这个城市的暗影里，却是唯一能完美避开监视系统和信息管控的地方，仿佛是讽刺人们只有在将近死亡的地方才能挣扎求得一点生的可能。
“我怀疑那天来中心塔的并不是一般的网络窃贼，而根本就是经过严格的网络佣兵。”
“你的意思是有人雇人强杀你们？即使不死如果神经受损也会像队长一样无法在进入精神领域了，是够恶毒。但能是谁？刘皓？那家伙早看着不顺眼，不过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吧。”
“即使是他，也没有权限调这么一批人到中枢。”叶修伸手指向上指了指，“只能是更上层的人。”
黄少天哑然张大了嘴，半天才回过神：“你们究竟干了什么，难不成真窃取了机密？嫌活不够长吗？”
叶修失笑：“怎么可能，有一些事我现在没法确定，所以才让你不要告诉别人。”
“你想得可够美的，让我帮忙，还不想让我们家队长知道？有那么好的事吗？他是谁你又不是不知道！”
叶修沉吟了下：“也对。文州那家伙这么精，估计是瞒不了多久。不过别让他知道我们今天具体做了什么就行。当然也不是有意瞒他，但毕竟他和上层走得太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早了，你赶紧天亮前回去吧。”
黄少天刚要走，跺了跺脚又站住了：“喂，我说老叶你几个意思，我人都被你找来了，两句就想把我打发走啊？我回去后怎么办？我总不能还和王杰希说你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吧？”
叶修半晌没吭声，把烟蒂的一点火光踩熄在脚底下，再开口时嗓子好像都被熏哑了些：“他……怎么样？”
“能怎么样？众矢之的。你们家算是直接被军方接手了，他一个人搬进警员宿舍了，估计上面也是为了好控制。”
“我让你跟他说的……”
“他比你想象得狠，你出事当天他就直接申请解除婚姻关系了，连隔离审讯都是他自己去的，理智得跟个机器人似的。”
叶修才露出点笑意，只是这笑意让人格外难受：“不愧是他。”
他似乎终于呼了口气。
“这才是他。”
黄少天也沉默了，他突然有点酸楚起来：“今天你说有人会用的上队长的权限，是不是指他？”
叶修不语。
“反正你们就算知道彼此想要做什么，这会儿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说他也知道，这就够了。”
“算了，我走了，以后你再想办法和我们联系。”黄少天也说不出什么了，他转身离开。
“等下少天——”
“……”
叶修苦笑：“不管怎么说，告诉他让他照顾好自己……”他有点说不下去了。这些事情，王杰希不会不知道，只是他不在身边，除了苍白的语言又能给对方带去什么？
黄少天背对着他摆摆手：
“就跟我说有用似得，你可千万别那么看得起我。”
喻文州的手里有一瓶药。
在接受神经铰接术前必须经过药物治疗，这是冯宪君说的，而这瓶药正是从他那里特批给他的，据说有致幻效果所以剂量要求格外严格。他倒出来几颗，指甲盖大小的胶囊表面泛着点金属的光泽，凑到鼻子前也闻不出什么端倪，药品上更没有什么成分说明。
喻文州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手举杯，一手把手心的药送入口中。即使是安插在办公室内的摄像头也没法注意到，其中一粒药顺着他的手腕滑入了袖口中。
他仰头倒在办公座椅上，安静地等待药物发挥效用。
这是个很快的过程，开始时喻文州还有余力去想药物中是不是掺杂了安非他命之类的中枢兴奋剂，他先是感到一阵狂热的亢奋，然后他的头针扎般刺痛起来，浑身肌肉僵硬，每一根头发都要立起来一般。他无法再控制自己的意识了，整个人漂浮了起来。
接下来的事他记不太清了。头脑里有很多个声音，而他在进行着一项古老而无趣的个人游戏，拼命地自相残杀，意识越模糊则神经越兴奋，像是重新回到了多维的精神领域，奔跑，毫无意义地破坏。直到一束强光突如其来地射来，比中心塔顶的镭射灯还要更刺眼，他浑身像是被这道光搅了个遍的难受，却似乎清醒了点，因为他听到脑子里有个声音从一片嘈杂中穿出，不停地和他说：
想点什么吧，使劲想点什么吧。
但是他该想些什么呢？
然后他看到了黄少天。
黄少天站在一片炮火的精神领域中，脸庞被爆炸的光映出兴奋的红，眼神像猎食的豹一样闪闪发亮。他从废墟中穿行而过，手里有一把细长的剑，发出银蓝色的光芒。喻文州喜欢这个颜色，也喜欢黄少天，他突然感到格外安心。
他觉得自己大概睡过去了，而目光却仍然追随着黄少天的身影，在那个没有尽头的世界里，向一个未知的方向奔去。
叶修，已经整整三天没有合过眼了。
送走黄少天，他回到兴欣，裹着毯子躺在储物间里的单人床上，脑子突突地发疼，却了无睡意。在连续多天的紧张和超负荷工作后，他的劳累被肾上腺素的刺激粉饰太平，而当他现在真需要休息时，却怎么也无法摆脱亢奋的情绪。陈果有些担心他，进来一次问他要不要吃点药。
他拒绝了，药物有可能损伤脑神经，而他还需要高强度的工作，不能有任何一点疏忽，只能象征性地喝了杯热水。
他辗转反侧间甚至感受到微熹的晨光从不严实的窗缝间照进来，他的意识就沿着那道光追溯过去，看到码头苏醒的海鸥，然后是平静的海湾。对面城市的灯光渐次熄灭，最后是中心塔，收起了一身具有迷惑性的毒刺，静默地耸立在芸芸众生间。
他期待着，那里有一扇小小的窗户可以打开，让他看见——
他也是需要药的，只是他的药如此特殊，是，且只能是那个人。
“王杰希……”他喉咙中无意识地咕嘟出一句。
仿佛就真的看到那个人像自己走来，然后伸出双臂拥抱他，像无数个普通却令人怀念的夜晚。他可以把头肆意地埋在对方颈间，下巴刚好倚在笔直的锁骨上，耳朵里有对方动脉平稳的跳动声，然后世间一切噪音都离他远去了。
“王杰希，杰希。”他喃喃道。
对方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发间，有世界上最令他安心的声音回应着他。
他说，
叶修，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