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无道

第一章 箱岛

 

中心塔192层。

越接近于顶端也就越接近于权利的集中地，而这里的会议室中气氛显然不怎么好。

陶轩正焦躁地来回踱步，身前的全息屏幕上，一个个光点像是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电流声中时不时传来报告的声音：

“A组申建，目标丢失。”

“C组王泽，所在区域clear，目标没有出现……”

“……”

比他更耐不住性子的是站在身后的陈夜辉，他一拳狠狠捶到墙上，看向与会席上窃窃私语的人群：

“如各位所见，叶秋外通敌方，造成了我们第十区的重大损失，现在不仅苏沐秋警官被其所害，政府机密信息也有外泄的危险，无论如何我恳请各位的帮忙，务必尽快将叶秋捉拿归案！”说完他又示意坐在前排的苏沐橙：“沐橙，你和大家说两句？”

女孩还在小声抽泣着，根本连话都说不清楚。她刚刚在72小时前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兄长，而视若兄长的叶秋则被控杀人，带罪潜逃。

坐在她身边的楚云秀，公安局第七区队长，终于看不下去一把将女孩揽入怀中：“她一个人能知道什么？你让她说，是让她在所有人面前再卖回惨给你们鼓士气吗？”

陈夜辉被噎地哑口无言，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了女孩不断抖动着的肩膀，对苏沐橙的同情就是对他无声的谴责，他也不好再说些什么。这时倒是有一只手在后排举了起来。

“喻队有问题？”

喻文州站了起来，脸上还挂着从容的微笑：“一个疑惑而已，既然贵方坚持认为叶秋就是杀害苏沐秋的凶手，为什么他在作案得手后没有立即离开，而是还坚守在岗将近三天呢？”

陈夜辉没来得及说话，刘皓先站了起来，还礼貌地对喻文州点了个头：“喻队的疑惑是很正常的，这也是我们最初考虑的问题。但现在想来，这正是叶秋的最狡猾的地方。公安局内部对于其来说，是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他显示出自己对苏警官的悲痛，也就减轻了我们对他的怀疑，要不是他和对方的通讯线路被解密，证据确凿，我们恐怕永远也不会想到他头上——然而就算这样，还是让他给跑了，给各位造成麻烦实在抱歉。”

他这一席话说得诚恳又自然，滴水不漏的样子也让众人没法挑出什么错来。

喻文州微微眯起眼睛，也和他客气起来：“谢谢刘队的回答了，我没有问题了。”说罢便坐下，却只见身边黄少天对刘皓翻了个白眼，大喇喇地又举起手，没等对方答应就自行站了起来：

“我还有问题，我们队长忘了问我补上。你们也知道我们几个区各有专门负责的地方，警力分配通行权限也都不一样，你让我们配合那我们自然得出力，不过三区王杰希那儿怎么办？他今天人不在，这事以后亲属估计也得避嫌，你要让他手下小实习带队堵人吗？”

他这段话连珠炮似的往外冒，刘皓连擦擦自己一头汗的时间都没有，顺着黄少天手臂指的地方一看，三区那边果然人员稀少，而且大多时高级会议上见不到的生面孔。他们副队因伤隐退，队长和叶秋有家庭关系，自然也不能参与了，这样一来，三区还真是没人能负责了。

黄少天心满意足地坐下了，三区席上那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男孩紧接着站起来，声音温温吞吞，小的像蚊子叫：“刘队，我们王队怎么办？我们能见见他吗？”

第二个问题被突然想起的电子蜂鸣声盖住，根本听不见。

陈夜辉连忙又打开全息屏幕和通讯设备，一条声讯传了进来。

“陈局，我孙翔！我们刚刚拦截住了要来中心塔的王队，接下来怎么办?”

靠！刘皓等人心里暗骂了一句。脑子缺根筋吗？这种事发什么公众频道啊？眼下会议室中的人群果然又骚动了起来。

然而不回复也不行，陶轩在一边咬了咬牙道：“把人送回家。申请200小时监控保护。”

所谓监控保护，其实跟禁足也没什么区别了，不过由于对方是涉案人员的伴侣，这措施也无可厚非。

没想到，另一个让他们熟悉的声音却从频道对面传来。

“不用麻烦了，陶局。向冯部长那边直接申请吧，我要求立即解除和叶秋的婚姻关系。”

一片哗然。

 

喻文州再见到王杰希是在这次会议后的第三天。

叶秋和王杰希的公寓里有很多人，主要是十区负责的警力，正忙碌地在各个角落安装监控和隐蔽的武器，而房间中的生活痕迹则被抹除的一干二净。多隆上拖着两个行李箱先行从门口离开，王杰希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既不帮忙也不阻拦。

“王队这是……？”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语气波澜不惊：“我搬到警局的宿舍去住，这里由十区的人接管了。”他顿了一下，“为了防止叶秋回来。”

喻文州难得不知说什么好，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那你们现在……？”

王杰希轻笑一声，也听不出里面是不是带了苦涩：“我们？不管是从法律还是事实上来说，我现在都不是他的伴侣了。”

“即使这样，他们也不敢让你深入这件事的。”

“我知道。”王杰希点头，目光又重新放回茶几上的烟灰缸，似乎有点出神。喻文州也没再出声，站在一旁等了会儿他。

王杰希需要告别的，大概有很多。而这时他只是慢慢褪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无人注意时凑在唇边轻吻。之后他跟着喻文州离开这个曾经的家，仍然带有体温的婚戒和业已冰冷的烟灰躺在一起。

 

 

城市的边缘。

箱岛的天空被市内和工业区中各种灯光照成了白灰色，而那些逼仄阴暗的街巷却完全不受影响，如同一条条污流般交杂在一起。

这里曾经是个港口，7年前填海造陆后就完全无法吃水了，老旧的渡轮和集装箱来不及销毁，就随意地堆砌在这里，工业屏障和污染将这里与城市隔离开来，成为一座城中孤岛，因此被称为箱岛。即使再繁华的城市也总有老鼠的巢穴，这个谁都不想插手的垃圾场很快就成为了流浪者和非法者的聚集地带，缺少身份认证的他们很难进入城市，政府很快也就不再费更多精力对这一区域进行管理。在城市和科技病态的快速发展中，这里和在这里活着的人被全部遗弃了。

叫做“胶囊”的老酒吧晚上才开业，是瘾君子和醉鬼的天堂。叶修从它门前经过，迈过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脚边排水沟边的海鸥惊地飞起，从这条巷子穿过去后右拐，虽然是个更窄的街区，却直接通往就码头，那是整个箱岛视线最好的地方。箱岛中杂乱的建筑、老旧的电缆和港口遗迹遮天蔽日，虽然逃不过光污染，但却只有在这个特定的角度才能看到城市中心塔和宏伟的全息影象。叶修就站在那里抽了支烟，看着这仿佛被分隔开的两个世界。

抽完这支烟，他数了数烟盒里还剩的根数，终于忍住了再点一根的想法。

 

箱岛南边近海的地方治安相对好一些，那边的妇女和孩子也相对多一些。叶修提着一袋食物走到那边一间不起眼的小店门口，敲了敲门，很快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帮他把门打开了。

“这么慢？等着你盯班呢。再晚扣工资了啊！”

“是是，老板娘。”叶修一边敷衍道，一边递过手中的袋子，“夜宵，热乎的。”

“谢了。”女孩把他让进来，又看看左右才关上门。

“没人跟着，你放心这点警觉性我还是有的。”

“别又跟我说你是警察，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哪那么好骗！”

叶修简直哭笑不得。

不过他也不争辩，只是摇摇头回到自己的位置。他在这里找到一份工作，逃开了政府的追捕，总算暂时安定了下来。如果放在旧时代，这个地方大概被称为“网吧”。然而在箱岛，受到信号屏蔽的原因，想要接入精神领域可不容易，这个地方的意义也就并非那个时代的“网吧”可以相比。被他称为老板娘的女孩叫陈果，父亲去世得早，却给她留下了足以维持生活的一笔财富——在箱岛，你在这里可以用钱或者任何陈果需要的东西，来换取一个接入精神领域的机会。这个机会是有时限的，即使自己不想退出，到了时间后也会有人直接从服务器介入，将人从精神领域中带出来进行唤醒。而叶修的工作就是担任了这个介入者的身份，主要负责夜班。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里大部分人也并非在网络中从事什么具体工作，这里提供的与其说是一个机会，不如说只是一次精神鸦片的体验。唯一有意思的事情则出现在陈果本人身上。

陈果摘下头盔时发现叶修正站在她身后饶有兴趣地盯着屏幕。

“你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护住屏幕，又很快觉得根本没必要，对方也不一定能看懂那些数据的运行。

叶修却嘿嘿一笑，拍了拍她肩膀：“老板娘这次好像不太顺利吧。”

陈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想打个哈哈过去：“是啊是啊，里面也没什么好玩的。”

叶修依旧笑得不怀好意：“如果是我的话，刚才那个信息网前会选择撕裂一个小型渗入口而不是直接爆破，你吸引太多注意力了。”

看到对方突然冻住的神情，他俯下身问道：“你成为网络盗贼多久了？”

 

毫无疑问，这个时代中信息即意味着财富。

把握着最先进的技术和最庞大数据库的上层人士，以近乎独裁的方式分割着这个社会的权利，而像陈果他们这样的平民，却只能依靠着一点偷盗来的空间来持续生活。

但谁会甘愿生来就是他者的蝼蚁？

 

【TBC】

离婚是为了日后再复婚，虽然大概要等得久一些_(:з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