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春天 1

BGM:A  Piacere

 

“我都不知道,你也会有难过的时候。”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王杰希。” 


巴黎春天:A story NOT in Paris


他是没有想到,竟能那么快又见到王杰希。

 

西行的夜车,他坐的是最慢的那一列,每六人位一个包间,简陋的铁皮门在拉开时要晃两下。他的对面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看起来神经兮兮的东欧男人、还有一对和他面面相觑的背包客小情侣;身边的母亲搂着小女儿,有点紧张地看向自己。叶修摸摸下巴,自己刚剃过胡子,衣服也刚洗过,在洗衣房花了两欧元,这应该不是自己的错。为了避开这些目光,他抖开一份被咖啡打潮的报纸想查看明日的天气,尚未把头条的标题读完,想起7个小时后他应该在巴黎东站下车,和这些形形色色的人一起融入当地的人流中,那里是另种天气,当地的报纸又要再换一种语言了。

心里难免有点怅然了。

列车行驶起来,窗外是黑透了的夜,乡野山色以一种暗沉而迷幻的色彩凝固在刚刚逝去的某个时间点。这个世界刚刚睡熟,他们防备的伪装尚未卸去,只以静默抵抗。这个包厢里的陌生人们也如此,在睡意和警惕中保持着默契一般的安静。

叶修浅浅呼出一口气,动了动僵硬的脖子,他半张脸倚在车窗上,寄希望于自己也能在列车如摇篮一般的摇晃中迷糊下去。无人声的黑夜融在铁轨被规律碾压的咯噔作响中,人人宛如齿轮上的一只蚁虫或者流水带上的一个零件,以个人寂静的姿态被镶嵌于工业轰鸣运转的时代里。他想到这里时耳边的声响渐渐被蒙上一层雾,半梦半醒里他是个格外有诗性的人,只可惜这并没能持续很久,不一会儿一阵争执声便在包厢外响起,沿着那扇漏风的门溜进来,甚至如颗顽固的钉子扎进列车行进中业已固定了的节奏声响。车厢里发出了低声的抱怨,叶修揉着眉心重又坐好,对面头挨着头睡着的小情侣也直起身来,嘴里嘟嘟囔囔骂着“Scheiße”之类的脏话。他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注意外面争吵的内容,那个声音听起来隐隐有些熟悉。

 

“不好意思。”叶修有些歉意地起身,从五双脚上齐齐迈过去,推开那扇摇摇欲坠的门之前,还装模作样问了问厕所的方向,然后巧合一样走向争执声传来的地方。

他好不容易在扭动的车厢连接处站稳,跳到另节车厢上,隔了扇污迹斑斑的门,他果不其然看到王杰希在那里和列车员争执,实在是他带口音的德语太过招摇。他梗着脖子,难得像自己认识的很多年轻人一样固执地坚持己见。

他拉开门。

“你这样不行,先生。”列车员说道,“你必须下车,或者在下一站下车寻求帮助。”

有一刻叶修扭头想离开,他还管他做什么?但他又似乎从一开始便没想过不去管,注定好的一般还是要走过去。

“他是来送我的。”他掏出自己的车票,“没能及时下车,不是故意逃票的。”

王杰希瞪大了眼睛看他,一大一小的两只眼睛都睁得浑圆。列车员看过来的目光也带着不解。

叶修心里嘀咕了下,心想并没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先生,”列车员开口道,“这大概有些误会,这位……嗯”他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证件,发出“汪”的一声,“Wang…先生并没有逃票。”

“我钱包丢了,补不了后面的票。”王杰希用中文和他解释。

“你去哪?”叶修问他。

“你去哪儿我去哪儿。”

这对话便进行不下去了。叶修把他的票拿过来看了眼,上面写着到斯特拉斯堡。

他扭头和列车员说:“王先生是我朋友,他还是个学生,我也到斯特拉斯堡,到时带他下车。”

列车员摊摊手,显然也不愿过多纠缠了,飞速扫了眼他的车票和证件,点点头往下个车厢走了。只剩下这两个异乡的东方人还站在原地沉默地对峙着,有人从过道经过都要一边侧身,一边用怪异又好奇的目光看他们不明所以地堵在路上。王杰希抿着嘴唇不出声,叶修心道他心里大概是真的不安。这人永远神气活现颐指气使的样子,不过充满了野心的旅途刚开始便丢了钱包,再佯装镇定心里也有些惊慌的。

“你胆子真大。”他下了个结论,又叹气,“好在证件居然没丢。”

王杰希掸开叶修拍向自己肩膀的手,依然一言不发。

叶修也不恼,更像是懒得生气的样子,和他说:“你过来跟我拿点现金,到站后下车买张回去的票。”

“别闹。”他又说。

火车颠簸里身后跟着的人似乎踉跄了下,他也狠下心没去扶。一道破门被拍得像个撕碎的扇子,发着干涩的声音又合上。

叶修从行李架上够下来包,拿到外面翻找,还要躲着那些来历不明的目光,但王杰希就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过了会儿他找出张欧元大钞,崭新的一看就是刚从银行换出的,谨慎地不知藏在哪个兜里。王杰希看也没看就塞进了裤子口袋,叶修在心里骂了句“兔崽子”。一扭身的功夫王杰希已经钻进了他包厢,难不成是还要和自己叠着坐?

只看见对方正一脸的礼节性笑容,和自己对座的东欧男人商量着什么。

坏了。叶修心想,我就知道,这家伙还是要赖着自己。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那个东欧男人接过王杰希递过去的欧元,好在没都拿走,又找回来一些,提着自己的箱子出去了,还和叶修在门口点头示意了一下。

现在王杰希大摇大摆地坐在那位置上了。叶修气得鼻子都要歪了,又不好大声说话,只好坐在他对面干瞪着他,掏出烟盒在手里攥了一阵又塞回口袋。

“钱是你这么糟蹋的吗?”他用气声和口型问。

王杰希甩给他一个不屑回答的眼神。

“你都给我了,想怎么花我随便。”大概是这个意思。

叶修头疼地闭上了眼。车厢里的夜重新归于平静,车轮摩擦铁轨的嘎登嘎登声再度充斥于骨膜中,成为规律的催眠曲。互相依偎的情侣,抱拥着女儿的母亲,在王杰希和叶修各自的身边渐渐被睡梦吞没,叶修的眼皮也撑不住了,困顿地点了几次头便不怎么睁得开了,但在模糊的视线里,他也能看到依旧毫无睡意的王杰希望着自己,眼睛亮亮的,像点了盏烧不完的灯,叶修愈发觉得头脑沉重,希望那盏灯能离他更远一些。

他这样昏昏沉沉迷糊到天半亮,醒来时一个抬头就撞上了王杰希的目光,不知是醒得比他早还是根本没睡,他有点狼狈地避开这个一早的对视,扭头看向窗外,一层白得暗沉的晨雾里带着露水的枝叶打过来,从车窗扫过去。

王杰希也看向窗外,他很久未曾这样通宵不睡,生怕睁开眼对面的人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只好睁眼看着外面的景色从浓墨的黑到渐渐稀释成有层次的蓝,第一道天光烧红了天边,然后璀璨的天色黯淡下来,四野皆沉在迷蒙的雾气里,万物湿润而神秘。直到叶修蹙起眉毛,那是他醒来的前一刻。

早晨6点45的时候,车厢里的人还未都醒来,火车到达了斯特拉斯堡,叶修拎着行李带着人下了火车,特意和火车站大厅的时钟对了手表。扭头才看到王杰希两手空荡荡插在口袋里,倚着墙站在一旁。

“你的包呢?”他问

“我没带包。”

叶修心里一沉,“你就只带了个钱包出门?”

王杰希倒是坦坦荡荡:“也没有。”

叶修的脸绷了起来:“你跟我扯谎。”他心里渐渐回过味来,真是关心则乱,从一开始王杰希的嘴里就没一句实话,是他自己被生生拉进对方的网里了。

“话又不是对你说的。”

“想补票?”叶修冷笑。

“没,我就买到这里的票,再往前钱不够了。”他揣着七十多欧出门,买完到斯堡的票只剩下四块五,在车站买了一杯热咖啡,现在就只剩下一枚硬币夹在他两根手指间。

“钱包丢了?”

“我出来得急,就没带钱包。”

叶修深深吸了口气:“那你在列车闹那一出是为什么?”他心里其实也知道答案,“就为了让我过来?”

“对啊,一个个拉包厢门去找实在不礼貌,效率也太低——我赌你肯定会在意的。”

“我还真不在意,”叶修气得笑出声,“我和你分手了,王杰希。”他拎起行李转身向站台走回去。

“你去哪?”王杰希跟上他,“火车已经开了。”

叶修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噎在喉咙里的那口气咽了回去,“该去哪儿去哪儿。王杰希,我们都有该去的地儿,人人都有他们该去的地儿。”

“那你该去哪儿?”王杰希依然执拗地问他。

叶修不再回答他,他大步走着,后面王杰希走得却比他快,没两步就堵在了他面前。

“你给的钱不够回去的车费。”

“那是因为您假大款地用钱和人家换座位!”叶修吼他。

“过程不重要,”他还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重点是我走不了。”

叶修有些泄气了,他始终没办法说服所有客观存在的问题,也确实没法把人扔在这里。

“我第一次来法国,我还没去过巴黎。”王杰希走得更近一些,他们鼻尖贴着鼻尖站着,“我们还没有一起出来旅行过,我保证,去过巴黎就回去。”他舔了一下嘴唇,眼睛炯炯地盯着叶修。他本想说“之后再也不管你”,但结果还是打算给自己留条后路。

车站人来人往,看他们如同一对亲密的爱人。叶修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一步。

王杰希就立刻抢上了一步,意外一样把嘴唇碰在了他嘴上。

他几乎自暴自弃一般把行李包甩在了地上。

 

叶修带着王杰希走了半个钟头,很快就在车站附近找到了一家价格不错的老旅店。现在才3月末,还不是旅游的旺季,学生们也都回了学校,酒店的走廊里空空荡荡,他们沿着盘旋的楼梯上行时,能在斑驳的墙壁上听到自己脚步的回音,每走一步叶修都在敲着心口问自己是图什么。王杰希在他身前,插着口袋走得飞快,老早就站在挂着507房号的门前等他。叶修叹口气,掏出钥匙开了门。

他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又从包里掏出两张钞票递过去:“够你房费和路费了。”

王杰希抬头看他一眼,那目光颇为探究的,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又错乱的情绪,叶修仍然抱存着立即离开这里的念想。

王杰希走过去,接过来钱塞进了口袋,又绕过他。长腿一伸“砰”地踹上了向内开的房门。叶修被这声音一震,不自觉地挺直了背脊,就在这时,王杰希吻了过来。

他吻得气势汹汹,简直向是扑过来的一般,推着叶修的身体咚地撞上门板,牙龈狠狠磕在对方的尖牙利齿上时,叶修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喉咙中滚过一声惨叫,然后对方的舌头一鼓作气挤了进来,还温情脉脉地舔舔他的伤口。

“你——”

小混蛋。他心里想,

被算计了一道的不甘很快激起了他的胜负欲,他只能也唯一能在情欲的搏斗中发泄出来。他推拒的手变为主动去抓对方的腰,手掌心贴着一层薄汗。他一天所有的闷气,被中断的旅途、被模糊的目的地、想做却做不了的事,这些暗自光火的引线终于点燃了皮肤下的炸药,顺着每一个神经点接连炸开。

他揪着王杰希的衣服把人连裹带抱扔到床上。他们摔在软绵绵白花花的梦上,在异国的云朵上浮浮沉沉。

王杰希边亲边咬,叼着他的喉咙笑出声来。

旅店床上白色的被子隆起一个包,像掩盖着某种奇怪的机器,正有节奏地一阵阵耸动,配合着他它一般,床也嘎吱嘎吱地发出声响,这时也许只缺少长鸣的一声汽笛。

不远处的火车站驶出一班列车,铁轨连动这地面不停震颤——在诡异的停顿后,白色山丘中的机器长叹一声,软软地归于沉静。

半晌,山包里玄武出壳般探出个头,叶修喃喃:“累死哥了。”

他转身坐起掀开被子,身下趴伏的赤裸身体跟着一起暴露,食髓知味的小年轻抱着枕头一动不动。他是喜爱的,但又恨从心来,狠狠拍了对方屁股一下。

“王杰希,你是属猫的吗?”

王杰希头埋在枕头里,配合着对方,从鼻腔里软绵绵地“喵”了一声,这矫作的声音未及一秒就憋回了闷闷的笑声中。

叶修心里暗骂了一句。

大概是真的栽了,反正也不是第一次。

他三下五除二灭了刚点上不久的烟,带着一身青红相接的抓痕重又覆了上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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